三人继续前行,却再在无心观赏奇峰秀景。
前路是一方巨大山石,上面青苔落叶叠重,大石旁聚集着许多人。三人行近,只见那石下盘坐着一名古稀老人,双目紧闭,似乎已悄然入睡,周围不时有人在指点议论,那老人却浑然不觉。
苏菏泽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多为少年之辈,想来都是前来九华拜师的,那先前一老一少也站在人群之中,那青袍公子凝眉瞧了一阵,沉吟不语。
此情此景,透出诡异。张福长心直口快,奇道:“这老头面皮蜡黄,怕是早已死了。”却见那老人闻声睁眼,目光湛然如电,却又在一瞬间归于平和。
众人只觉一道强光迫来,使人有如负山岳之感,俱在刹那间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其中苏菏泽更是心生异感,只觉老人那偶然扫过的一眼,有如天风荡云,入人心扉。
只听那老人笑道:“多谢少侠关心,老朽身子骨倒还硬实。”前一刻还浑似死尸了无生气,这一时却如峰顶巨木生机勃勃。张福长吃了一惊,骇然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老人闻言失笑道:“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那青袍公子突然接道:“人鬼殊途,岂能一概而论。”
那老人道:“人生阳世,鬼起阴面,人死为鬼,鬼灭成人,虽有阴阳之分,却同为轮回之道。”
老人说的玄乎,众人听得莫名,倒是那青袍公子眼中异光一闪,想到江湖上传闻九华山间多有隐士高人,当下不禁敛容道:“前辈高论,不知于此所为何事?”那老人淡淡道:“老朽在此等待我未来的徒儿。”
等待徒儿,且还是未来的?莫非这老头还是个会能掐会算的江湖郎中?苏菏泽听得奇怪,心下凝神,听那二人对答。
那青袍公子恭谨道:“不知前辈以为晚辈还可适合?”老人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公子神精气足身轻体健,所求的必是武学之道,老朽对于武道一途,却是丝毫不会。”那青袍公子道:“前辈不擅武道,莫非精于术道?”
当今世事,强者辈出,却多为武道一辈,非是术道威力不及武道,实是所习术道门槛太高,术道高手更是难见,是以在寻常人眼中,术道之流不过是江湖郎中蒙混拐骗的伎俩。
传说,术法一道,练到极处,以脑中念力便能杀人于无形之中。众人听得这老人可能是术道高手,呼吸莫不变得粗重起来。
果然,不见那老人否认,却也没承认,只是笑道:“凡事讲究一个缘法,强求不来,老朽在此只为等待我的徒儿。”那青袍公子一急,正欲出言,却被身旁老奴出言所阻:“公子岂能为招摇撞骗故作高深之辈所欺,是虎是犬,待老奴一试便知。”方出所言,脚步已然向前迈出。
苏菏泽自幼在苏家长大,虽学艺不精,却颇通武理。他在一边瞧得分明,见那老叟双手微动,显然是早已蓄势以久,只待下一刻做出雷霆一击了,然而盘坐石下的那老人犹若未见。苏菏泽不禁为那老人担忧起来,他生性善良,见不得不平之事,即便是对方与他非亲非故。脑中登时一热,正欲不顾一切出声阻止间,方见那老叟向前迈出了两步,第三步抬在半空,神色踌躇,似乎无处可落。
两人之间不过相距短短两丈,可此时这咫尺之离却似有天涯海角相隔,那老叟面庞阴冷,恨恨道:“果然有些门道。”那巨石下的老人却是波澜不惊:“阁下只要不与老朽为难,画地为牢这等不入流的小术,自然可解。”说罢阖目,似乎不愿在多言多论。
那老叟干笑一声,收势退到青袍公子身侧。那青袍公子被老人所拒,神色不愉,叹道:“前辈术法高绝,不能得聆,实乃文杰生平遗憾。”抱拳行了一礼,领着老奴往天台峰顶行去。
周围众人为奇术所摄,瞧得目瞪口呆。“术法如此厉害,老子还去个学个毛的武功。”一名粗壮少年排众而出,跪在当中,对着巨石下盘坐的老人,纳头便拜,连连央求:“请前辈收我王大勇为徒,我招子醒亮身子利索,定能将您的技艺发扬光大。”
众所周知,学武须得身强力壮之辈,可对于术法一道,难道也可以?哎,不管了,所谓一道通百道,既然有人带头,其余众人唯恐那老人忽生怜心,脑中犯浑,收了这王大勇为徒。于是,便刷刷的跟着跪了一地,口中央求之声不绝。
张福长也跟着跪了下去,陆书明却屹立不动,张福长小声催促伙伴:“小陆子,快跟着拜啊,这老头看起来很是厉害,万一能被他收为徒弟……”陆书明摇摇头道:“我要学的是武。”双目之中,尽是坚毅之色。
苏菏泽瞧得周遭光景,心道:我此番来九华,不就是为了能有所成就变强么?至于是学武道还是术道,那又有何区别。想到此处,也抱着万一被老人瞧中收为徒儿的侥幸之心,就要准备屈膝跪下之时。
却听那老人摇头叹道:“俗世多艰,燕雀之辈俱欲高飞九天化为鲲鹏,岂不知亿万人中,也难出其一。”不顾众人苦苦哀求,老人只坐石下犹如顽石僵木,冥顽不灵。
众人不料老人如此铁石心肠,油盐不进,眼见拜师无望,有些脾性暴躁之人忍不住骂出声来,那老人只如老僧坐定,不闻风雨。众人操爹干娘的混骂了一阵,方逐渐散去,依山傍道,望天台峰顶而去。
天台峰又称天台正顶,是九华山的第二高峰,苏菏泽三人至时,已是斜晖脉脉之时,站在此峰纵目四望,远处群峰青黛,冲天俯地,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绪。
九华派的山门之外是一方小坪,此时其中正站着数十人,使这宽长不过数十米小坪略显拥挤。苏菏泽略略扫了一眼,其中有老有少,绝大多数人都是粗袍布衣,想来多为小户农舍的人家。
原来,九华派每隔两个月就要收一次徒,今儿是十一月三十,明日十二月初一,正是收徒之日,是以此地方聚集着众多远道而来求艺拜师之人。
山门之外,守立着两位九华弟子,另有几人正在一旁,似乎在等待什么。突然间,只听朱门轻响,一位脸颊奇长的老者走将出来,还未开言,劲朗笑声已然传入耳中。
笑声惹得小坪之上的人纷纷侧目,却见那老者抱拳笑道:“不知湘中铁拳常老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回礼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叟,口中只笑:“十余年未见,蒋兄风采依旧,想必栖霞剑法更盛当年。”
这声音听得甚是耳熟,苏菏泽细望之下,才发现与这老叟先前在山间道上相遇过,那老叟身旁之人,风采照人,正是那青袍公子。
那“蒋兄”听得恭维,甚觉畅快,一张马脸更显尖长,令人过目难忘。两人又客套几句,方听那老叟说明来意。
原来,这老叟是是湘中铁拳常家的下人“铁拳无双”常启,那青袍公子却是常家当代唯一子嗣常文杰,此次常启携他来到九华,却是希望常文杰学得九华一派的独门剑法。那位蒋兄却是当今九华派掌门蒋木龙的亲弟弟蒋木虎。
蒋木虎打量常文杰几眼,见他年少明俊,一身内外功夫都极为扎实,越瞧越是喜爱,心内已经打定主意要亲自收此子为徒,将来好好培养。遂亲自将两人迎了进去,山门复阖,关的严严实实。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几名胆大之人,上的前去询问,似欲寻得一客房暂住,以免受夜深霜冻之苦。却听那山门前的两名九华弟子笑嘻嘻道:“客房倒是有,不过住一晚可得要一两银子。”说话之间,纵气提声,似有意让整个坪上之人听见。
众人听闻,多数默不作声,静静坐在坪上歇息,只有几人忍不住咂舌,叫嚷着怎能如此个贵法?当今世间客栈,多则不过一钱银子一夜,少则几文,这九华派一开猛口就要一两银子,显然是让人觉得肉痛,难以接受。
听得有人抱怨,那两名九华弟子哼道:“龙有龙宫,虎有虎穴,既然没钱,那就回狗窝内趴着。”此言甚是凉薄,却再无人搭话,明日就是收徒之期,若此时为了一时之气与这二人争嘴斗辩,想来是极为不智力,一夜而已,忍忍便过。
自古以来,求学路苦,少年白头之事常闻,求武之路更是艰险,稍有不慎,便会落得终生手残腿断的下场。但是,若能挨过千难万苦,一朝燕雀成鹏,蛇鱼化龙的风光,想想也是值得令人冒死搏命。
暮秋初冬,天寒地冻之夜,这些怀着无限想法的少年们,三五成群,或坐或躺,在这方不准生火的九华派山门前,默默等待天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