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像不起什么作用,宝华寺日常应用,除了三用的化斋,就是交熟朋友的善捐,时常青黄不接。白云道长就责令三用在开阔有阳光的地方开辟了几块山地,种植四季作物和蔬菜,紧紧巴巴也就过了。
白云道长去年回来后就不出游,潜心钻研佛法,三用这期间受师父指点,修炼精进不少,可每次在菩萨前念经,心里就愧疚。
“大慈大悲各尊菩萨,有朝一日三用一定重塑金身,让佛法普度众生,光芒万丈!”
“不可狂言,心诚则已!”白云打断他,“有贵客来访,你去引进左边侧室,切记!”
曲弯山路上,一骑轻骑,白马白衣,缓缓而行。
翠微路窄,剪横枝,清溪分影;残醉醒,青山外,艳阳高照,鸿禽声小。游云粘雁影,望侧路愁迷,离绪难整。
依稀还是旧模样,林更密了,叶更浓了。崖边地里青菜油乎乎地旺,模糊一个身影,浅蓝水袖飘动,柔丝轻扬。
“木木!”他叫出声。
身影消失,飘忽到空中,似一朵流动的云。
怅然若失,更回头时,一座孤坟,正在当时小乞丐迷糊远望处。
道观前三用道士单掌恭迎:“施主!”
仿若不闻,冀王紧盯着树荫下形单影只的新坟,黄黄的土,凋零的叶,在铺天翠绿里触目惊心。
“是她吗?”冀王喃喃问。
“施主!师父有请!”三用不接话。
“是她吗?”冀王继续问。
“施主以为呢?这个世上恐怕再没有小乞丐了。”三用说。
冀王突然推开他,疾步进观,来到白云道长面前。
“王爷请坐!”白云指着身边的一个蒲团。
“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您告诉本王,小乞丐真的死了吗?”冀王急迫地问。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躲不过命里的劫数,王爷又何必耿耿于怀呢?”白云叹气,继续打座修行。
“贵客来访,三用,上茶!”白云对屋外叫。
“道长辜负了本王!”冀王已恢复常态,忧郁加深,深邃的眼睛直视道长,有几丝愤怒和失望,“道长不会不明白我派和妃来取药的用意!”
“王爷息怒。命里有的挡不住,命里无的求不来。”
“本王偏偏不相信什么命数,本王一定会改变你们所说的命数证明给你们看!”冀王语气加重,“如果你们所说的命数属实,小乞丐本不该就此消亡。”
“生亦死,死亦生。万物消长,生生不息。命数虽由天定,情愫却由心生。王爷此来,存侥幸之心,探模糊之人,心不稳,终不能达,王爷可回了。”白云道长作揖送客。
“道长心急了。莫不是有不可告人之事!”冀王心思流转,反而沉静下来,轻啜三用送来的清茶,“很好的薄荷香味,本王喜欢!”
“山野孤陋之地,山水溪湾之旁,薄荷丛生。薄荷也,本极粗陋卑贱之物,有心人识之,却是最有用之药。传薄荷仙子通透淡雅,兰质蕙心,不念富贵,不嗜奢华,心念众生,毅然投身大地,以最朴素之态香饶人间,甚是可敬!”白云道长娓娓道来,“有缘人遇之,有情人得之。薄荷本是至情至善之物,唯心而已,王爷切记!”
冀王似是明白,似是不懂,有些迷茫:“一切晚矣,情何以堪!”
“江山社稷总归情,有情的野心是尊贵,无情的野心即残暴。天下人误以为算计是根本,却不知无情难拢人心,无情无心是荒芜,自然之道。”
白云道长不紧不慢拨动念珠,闭着眼睛自语。冀王无声,白云道长暗睁一只眼偷窥,见冀王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道长可否愿意留皇甫洌在此小住,洌愿静心听取道长教诲。”皇甫洌心有所动。
“山村鄙陋之处,恐污了王爷贵体!”白云大笑,心下了然满足。
“道长不要退却,这儿没有王爷,只有香客弟子,还请道长方便!”冀王心意诚恳,主意已定。
三用在一旁沮丧不已,对师父挤眉弄眼摇头。白云道长只当不见,爽朗地说:“只要施主愿意,请便!”
“师父!”三用终于不忍,急切地叫。
“嗯!”白云微愠,“还不快去给施主准备客房,冀王愿意留宿,是小观的荣幸。”
三用愤然离开。
“冀王莫怪。如果愿意,可随便走走,好解冀王心中疑惑,想要谈经论道,老衲随时在此恭候!”
冀王起身出去,白云道长捻须浅笑:“好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冀王利用闲暇,转遍周围山岗斜坡,小桥流水,古树密林,心特别沉静,有所期待,伴随着淡淡的失落。
到处都是薄荷气息,只是没了人影。时而麻利,时而慵懒,时而调皮,时而优雅,凡是有薄荷气息的地方仿佛都有她的人影,到最后都是幻觉。
真的不在了吗?看不出任何异常。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几间破屋,一只麻雀也没藏身之地,更何况一个灵动的人。
听道长讲道收益不小,对己对物豁然开朗。一直紧闭的心想要打开,突然明白了存在的真谛,想要勇敢地面对内心。
可有真心又如何,心中的失落越发深重。密林荒郊外也许都有真心,回到都城呢,回到皇宫呢,甚至于回到冀王府呢,再没有毫不设防的小乞丐身前身后环绕吵闹。
那是心底最柔软最温存的记忆,冀王来到木木的坟前,黄土埋身,木木安静了,背山面水,虽然只是山间一条时断时流的小溪。
“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木木,这是你喜欢的地方吗?”冀王抓起一把黄土,缓缓洒向坟头,几棵狗尾巴草在坟头顽强地生长,已经吐穗了。
“木木,这就是你的宿命吗?是那个传说害了你,还是你根本就不是那个传说。我要远行了,战火又起,我责无旁贷,凯旋归来时,我会经常来看你!”
面对孤坟,冀王呆立良久,什么话都可以说,说给木木听,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听,听一个冷酷男人徐徐唠叨。
曾几何时,还是对面的山间小道,还是这个平坡,山道上白衣白马的男人悠然望见耍性逃跑的小女人迷醉地托腮出神。
那时的感觉是多么幸福,满心洋溢的是宠爱,是揽她入怀的冲动。总有一种自信,她会像恋主的小狗无论走到哪里,最终都会回到自己身边。
这一次,她逃跑的时间太久,好像真的不回来了,漫山都是孤独,孤独地心悸,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化作这座孤坟。
眼睛仿佛要穿透坟土,她就在那下面,只要扒开黄土,她还是她,就可以见到她,儿时彻骨的寒意漫上心头,孤独原来如此可怕,自以为筑得很厚的心的壁垒会在一瞬间坍塌。
不远处的三用捕捉到冀王可怕的念头,心里一慌,赶了过来。
“施主被魔鬼夺去了心念,还请施主冷静!”他轻声提醒,掩饰不住慌乱,“就让死者安息吧!”
冀王一振,心念被拉回,理智重回身体,却还有那一丝丝的不甘。
“施主不妨给自己存一份念想。何必非要直面残酷呢?”三用接着说服,“算计来算计去,把感情算计进去,输赢难以定论。小乞丐虽输犹赢,你虽赢犹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