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依丘而建,西面背靠天山;南面是流沙域,邻楼兰国;北面是牧区,邻匈奴右部;往东几日马程便是敦煌,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如果还想继续西行,在白城休整后有两种选择,向北沿着天山走,是风景如画的牧区,途径乌苏国都——赤城(1),另一条路向南,取道楼兰,精绝,以大漠为主。
芷伊没有更好的去处,留在白城是最好的选择。想要安心待在这里,有件事,不得不做。
沙暴结束后,芷伊说要找回遗失的东西,向猎图靡要了匹马,出城去寻找那两个黑衣人。沿记忆的方向,转了大半天,终于见到一匹被吸干精血的马匹干尸立于沙堆,继而挖到两个奄奄一息的邪教黑衣人,她用颤颤发抖的手在他们身上翻找,一阵恶心过后,翻出一把琉璃发簪。芷伊把发簪紧紧拽在手里,左看右看有没有损坏,见宝物完好无损重回自己身边,高兴得眼泪都要涌了出来,一时忘了旁边恶魔般的存在。
被翻动衣物的黑衣人突然死死抓住她握着发簪的手腕,一口就要咬上来,吓得她另一只手迅速按住那人的头扭向一边,不加思索顺势取下他的银盔面具。黑衣人空洞没有眼珠的苍白面孔,在接触阳光的一刹那,开始龟裂,破碎,转眼成灰......
芷伊莫名其妙杀掉一个恶徒,把自己吓坏了,想起几日前在楼兰境内,她从窗孔窥得这二人吸光一个少女的精血,硬生生将一段美妙人生变成空空躯壳,被发现后,她敌不过这两个邪教恶徒,琉璃发簪也被夺走,她亲耳听到,这二人说要劫她去什么洞,玩腻了,再做成活人坛子祭拜鬼神......
望向躺在不远处的另一个人,风沙让他窒息如干尸,血液和水可以使他恢复如初。她伸手去摘面具,却停在半空,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她手上,却是第一次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轻而易举地杀掉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取下面具!只要取下面具,她就能安心留在白城!不用风餐露宿,四处漂泊,猎图靡会相信她说的话,收留她,给她一个归宿......
杀,还是不杀?
......
回到白城已是傍晚,芷伊向城主道谢并展示找回的琉璃簪,“五色石!”猎图靡从她手中接过簪子细细欣赏,无刻意雕琢的朴素外表下,流光霓彩,净秽无暇。
不像她的手,她血红的双眼,她早已不纯洁的七魄。
“这很像月氏国的铸造方法,非常珍贵。你这么会有产自西域的首饰?”猎图靡的语气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好奇。
“不瞒城主,小女的祖太婆来自西域,祖太公是秦国戍边将士,退役后回中原定居。这发簪是家族传承之物,对我来说,不仅仅价值珍贵,更是一份对家人的念想。”
看着她湿润的眼眸,猎图靡对她更加好奇的同时,又多了一份怜惜。世间男子,若是对神秘妩媚的女子有了怜悯与疼惜,很容易被另一种情愫催化影响,而心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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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安心待在这里,还有一个赌注,不得不下。
第二日清晨,芷伊给猎图靡写了几句真切感恩的信笺留在驿馆后,独自骑马前往敦煌。途中遇一客栈,她瞄了一眼旌旗顶端的隐秘骨标,轻扬嘴角,径直走进去点了酒菜,准备投宿。义父常年来往于大汉与西域,各方势力都有打点,小小暗号与暗语,她早已烂熟于心。可今日,她像平常一样,吃吃喝喝,避目不看掌柜与小二会心的眼神。
果然,没过多久,药效起了作用,芷伊浑浑倒向案桌。醒来后,除了手脚被绑,没少胳膊没少腿。刚刚吃饭时,自己控制迷药的摄入量,保留一些知觉,只当熟睡一觉,必要时能醒来,保证不会失身。这点混迹江湖的小本事,她还是有的。
再看看周围,像是客栈后院,掌柜和一妇人商量着什么......芷伊心想:“哎,老伎俩,还不是卖窑子里!以小女子我的姿色,难不成还卖去做苦力?”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躺下看夕阳西斜,算时辰,快到了,还要多久呢?
如果,他不来......
“哎呀,我真蠢,玩什么苦肉计,在白城做个平民百姓多好,干嘛非要待在他身边?”
芷伊越等越焦急,越等越心虚。
来了!终于来了!
急促的马蹄声临近,一声嘶鸣划破长空,明晃晃的弯刀直指掌柜二人,他们跪地求饶。芷伊被抱上马,飞跃跨出低矮的院墙,向白城奔去。
涉险演这出戏,赌的就是猎图靡对她有多大兴趣。现在,她赢了!他舍不得她走,对她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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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下来,芷伊倚靠着一截枯木,喝水休息后,头脑清醒许多。在跃动篝火的照映下,猎图靡英锐冷峻的轮廓更加分明,精致压花皮甲完美包裹他健硕的身材。凌乱微卷的长发中,数个小辫子坠着宝石珠玉,熠熠生辉。
他真的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迷人!芷伊不敢多看,脸泛潮红。
“刚烤的兔肉,吃吗?”
“嗯......”
芷伊用匕首切下一小片肉放进嘴里,在他目光注视下,每一个动作都有些生硬,不知所措。昔日那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爽得像个男孩的自己哪儿去了?
“为什么离开白城?”
“我茕茕一身,没有离开的理由,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现在你有了,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
游牧民族的男子,太耿直,太直接,没一点汉人的诗意和婉转,把芷伊惊得差点噎着,她确实想过......但......这也太快了!如果说“我不确定是否心悦于你......我需要时间......我还没考虑好......”之类的回答,只怕猎图靡会以为那是敷衍。火堆里木柴噼啪作响,广阔的大漠中只有他们二人和一匹马,月明星稀,静得出奇。半晌,她缓慢而坚定地说:
“对不起,我,不做侍妾。”
猎图靡先是一愣,微微扬眉,“你是要做夫人?”
“不,不是!”芷伊慌忙解释,“城主多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在中原故乡读过诗书,能识字,后跟随商队游历西域诸国。如城主不嫌弃,芷伊誓愿为城主之仆,唯城主之左右!”说罢,行稽首大礼。
猎图靡见她如此,也不多说,“好!你既然愿意追随于我,只要我有的一切,绝不少你的!”
“是,主上!”
远处一只白隼在上空盘旋,飞停在猎图靡的右臂,应该是他驯养的亲密伙伴,喂食之后,他抬头对芷伊说,“白城突然有急事,我们得连夜赶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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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赤城:原型为乌孙国都-赤谷城,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