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乔急往向前跑。
村里聚集着不少人。都堵在她家门口。最中间,是一个仆妇带着几个下人。褚乔记得,这是妇人是三娘面前,三娘叫她阿嫫的。她面前是一个干瘦双目无神的男人。正是阿间的耶。
他长年酗酒,一脸的浑浑噩噩,双眼没有什么神彩,但看得出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此时在村里人面前被阿训娘指着鼻子骂,恼得一把堆开她。说道:“你是们母女我一只羊买来的。说好听,是我的婆娘,说不好听,跟我圈里的猪羊有何差?我怎么卖不得?”
阿训娘一时不防被推出去好远,差点跌坐在地上。叫道:“我十两金都给你了,十两金还不够你的羊钱?”
“哪里来‘你的’十两金?有什么是你的,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生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我要如何就如何!”男人一脸的厌烦。
阿训娘愣住,四处张望,但村中人没有一个肯为她说话。都在一边看着热闹。有几个笑着对她指指点点。
褚乔以为她会大撒泼,没想到她这次却没有。只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向那个男人说:“这几年,要不是我,你能有吃有喝有衣穿,你儿子能这么活蹦乱跳?你堂堂丈夫除了喝酒和打我还做了什么?家中无食也不管,哪次猎得到东西回来?我偷回来还不是都给你们吃了,这一家都是我拉扯的!你呢,打我一个软弱妇人。你说,你除了欺我打我,还有何用?你怎么有脸?!”
男人手上有几条血印子,想必是被她抓的。现在还冒着血。被阿训娘说了这几句,又见村中人都看着自己。气得伸脚就去踹她。
边揣边说:“我就是卖定你们了。你能如何?!你这贱妇。”
阿训娘被他踹得直躲。口中却不停念叨:“我儿不能为低贱下奴。你要害她,我不放过你!你怎么敢叫她为奴!我不放过你。”
阿间在一边大声叫:“阿耶,不要打了。阿耶!”
阿嫫就这样带着人在一边看着。
褚乔急急忙忙从人群挤出去。企图拉住那个男人,但是被他甩过来的胳膊打得退出去好远。
只得扑过去护住阿训娘。男人踹了她们好几脚之后,发现阿训娘无声无息了,收了脚过来抓住褚乔的胳膊,几乎是一只手就把她提到了仆妇面前。喘着气对仆妇道:“二个,全是你的。你只管带走。哼,我的东西,我还做不得主?!”
褚乔拼命挣扎。但他手像铁钳一样。
阿嫫见褚乔拼命挣扎,皱眉不满说:“别人求也求不得,却闹成这般。罢了,她若是满腔怨真不情愿,我也不敢让她在我家女郎跟前侍候。买回去又有何益。”
男人连忙说:“她有甚么不情愿?不情愿就打,自然就情愿了。”说着转身就给了毫无防备的褚乔二个大嘴巴。说:“你情不情愿?说你情不情愿!”
褚乔被打得头昏眼花。心中燃烧着雄雄的怒意。她脱口而出:“我不去送死!我不死!”声音尖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
虽然她一直在提醒自己,自己不是那个脆弱懦弱的阿训,而是冷酷强悍的褚乔。她前世经历过那么多,从来行事冷静慎密,不会为了在大厅广众之下扇脸的几巴掌,就气得失去分寸。这时候自己不应该跟这
硬碰硬。先装傻充愣也好,假装顺从也好。过了现在再想办法。
但,好像那根绑住她叫她不要乱来,一定要见机行事的那根理智的锁链崩坏了。
她心中从来没有这样恨,充斥着愤怒、不甘和害怕。仿佛是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所承受的所有的不公与委屈及怒火,都在这时候暴发出来。她只希望马上有灾难降临,掌掴自己脸的人立即就死掉。
在这个瞬间,仿佛她的整个情感,以经完全被取代了。她狠狠地盯着男人,觉得他要送自己去死。那神色仿佛只要一得到机会,她
就会狠狠地报复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男人愣了一下,却打得更加大力起来。他眼中是与往常浑噩迥异的凶悍冷冽之光。几乎是暴怒骂道:“小贱妇,敢这般看我!”
一上一下,手掌重重地掴在褚乔脸上。
褚乔虽然顽强地维持自己脸上厌恶憎恨的表情,但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脸。她放弃了挣扎。但那双手没有停下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可能会被打死。
这种濒死的感觉,令她感到恐惧。
有些人不怕死,因为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子。就像以前的她什么都不怕。但是,现在的她以经死过一次。
她知道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
她想企求原谅,何苦跟他硬来?不管怎么样,只要不要打死她就行了,但是她的嘴以经没有知觉了。发出的声音都破碎不全。头脑也跟着昏昏沉沉起来。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
但是她觉得这种轻飘飘很舒服,好像脸上也不是那么痛了。甚至还有时间想,这种爆发的感情,是自己的还是阿训?是自己压抑多年的情感,在经历了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后爆发出来,还是阿训的这颗心在受了多年的委屈之后,终于彻底地爆发出来。褚乔迷迷糊糊地想,这肯定是阿训的。自己没那么弱。‘她’一定没见过杀人。被席上那一幕下坏了。自己一时能压抑住她,现在听到自己要被卖做奴隶,却暴发出来。
褚乔觉得自己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之中,越来越轻。像要飘到天空中去一样。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说:“你这个人,到也有趣。”
然后那双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手,停了下来。
褚乔感觉到自己倒在地上了,她睁开眼睛,茫然看着灰朴朴的天空。
阿训娘一直坐在不远处,之前像是呆住了,现在她连滚带爬地过来,想把褚乔抱起来。但不敢伸手。好像一伸手,褚乔就会散掉。她脸上反常地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吵闹。那双眼睛怔怔的。像是在梦中。唯一能表现出情绪的,就是微微颤抖的嘴角。
她可能以为褚乔被打死了,叫:“阿训?阿训?”
褚乔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褚乔突然想到,之前她为了自己被人扇耳光。不知道那时,是不是像自己现在一样很痛并且觉得羞辱的。做母亲真不是容易的事。
褚乔这一动,阿训娘才‘啊’地一声哭起来。她凄厉地嚎叫,叫声中充满了伤心与怨毒。用力地捶着地面,发泄自己的愤怒。像是在她身体里面有无限的恨与怨毒。
在场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她像野兽一样的叫声。
胆小的妇人听着她这种叫,脸都白了。低声说:“她是疯了吗?”
良久,阿训娘才停下来,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泪。她说:“是阿娘害了你。阿娘有错……别怕。阿娘这就带你家去。”声音嘶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