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尔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层层的染上好看的粉色,低垂着眉眼,似是不好意思再看宋晟,却紧紧的拉着宋晟的手不肯放开。
在这种情意绵绵流动微妙、尴尬好一会儿之后,宋晟竭力的从唐宁尔微微低垂的脸,露出的一段莹白如玉的脸颊上移开,还轻声的咳了咳,送袖子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来,在几乎要溺毙人的柔情里,冷漠的男子如同明媚春日下潺潺流动的泉水,透出那么一股暖来,“给你。”
唐宁尔飞快的抬眸扫了一眼宋晟,接过盒子,并没有打开,而是不停的抚摸盒子上的花纹。
宋晟的声音软得都能掐出水来,“怎么不打开看看?”
唐宁尔闻言,手一顿,慢慢的打开,里面是一只赤金藤萝缠绕白蝶翩飞钗,藤萝缠绕钗身,宛若藤萝缠树,羊脂白玉雕琢成的白蝶萦绕在藤萝上,生生相恋。
心念一动下,唐宁尔拿起藤萝钗,手微微一动,钗边一分为二,手指似乎抚摸到什么,惊疑之下,细细查看,一只上面刻着“愿得一人心”,另外一只刻着,“白首不相离。”
莫名的眼泪就从眼眶掉下来了,紧抿着唇,认真而又执拗的看着宋晟。
宋晟拿起其中一只钗,缓缓的抚摸钗上缠绕的藤萝,目光温柔而又坚定,“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藤缠树的故事吗?”
唐宁尔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自小身子不好,每日睁眼闭眼都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闭上眼睛都能说出她房间里的摆设换了几次,千年窗纱的是什么料子、颜色。身边服侍的人又是聚在内宅中,谈论的话资都是些琐事。自从偷偷摸摸的看了宋晟特意送给她的游记之后,她就特别的向往外面的世界,偏偏她又被拘得极严,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的丫鬟婆子,连去花园走走,都要做足了功夫。
母亲虽然疼爱自己,可是她也忙碌,府里的大小事情,外头的人际交际,都是要母亲出面的,而她根本就帮不到什么,只能尽可能的给母亲减少麻烦。
哥哥身为安远侯府的世子,肩上的责任也很重大,虽然每日都会看自己,会给她准备各种礼物,但他从来不会跟她讲外头的事情,总是不厌其烦的絮叨她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今日做了什么,弄得服侍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好在还有宋晟,每次总会给她讲些外面好玩的、新奇的故事给她听,除了各地特色的物件之外,还会将京城里有名的小吃偷摸的给她尝尝,每到了这个时候,她格外的兴奋,就好像偷偷的做了什么还是没有被人抓住一般。
藤缠树的故事她当然知道,还是西宁侯在的时候,宋晟随父出征南楚过,从当地人听来的,还有一首好听的民歌。
当初她第一次听见宋晟给她唱藤缠树的歌,她就彻底的动心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的需要他,以至于都不能想象,没有了他,自己该怎么办。
山中只见藤缠树,
世上哪见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
枉过一春又一春。
竹子当收你不收,
笋子当留你不留,
绣球当捡你不捡,
空留两手捡忧愁。
连就连,连就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耳边响起的正是他曾经唱给自己听得那首歌,之后自己怎么求着他,他始终不肯再开腔。
如今,他又对自己唱这首歌,唐宁尔觉得她的心都要化了。在母亲、兄长的保护下,她的生活舒心而又自在,从来不缺什么,心灵上总是少了一些,直到现如今,她才觉得真正的圆满,她此生所求的,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再多的,她都不会再去像佛跪求了,她怕她太贪心,求的态度,惹怒了佛,收走了她的所有,她只盼着,现世安稳,与世无争,淡泊处之,静亦归家。
既然她都已经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这会儿,难得的两人独处时光,她不想把自己拘束在礼教的条条框框中,主动的握着宋晟的手,神情的凝望他。
虽然,她依旧羞怯,但此刻,她不想辜负自己的心。
等到宋晟唱完,唐宁尔灼灼的盯着宋晟,夜明珠的柔和光芒下,深邃如海般幽远的眸子,满满的都是自己,唐宁尔一字一字,极其认真的对宋晟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宋晟大为震撼,他跟唐宁尔从小青梅竹马长大,随着唐宁尔日渐长大,男女大防,而自己又时常在外,两人相处的时光并不多,但丝毫不影响两人的默契。要说世上最了解唐宁尔的人,不会是唐夫人,也不会是唐宁辅,只会是他,宋晟。
他当然知道唐宁尔心悦与他,就像他记事起,就认定了唐宁尔会是他将来的妻子一般。唐宁尔自小比常人弱的身子,又得最亲近人的疼爱,并没有把她变成尖酸刻薄、孤僻怪异的性子,相反的是她十分的心软、善解人意,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从来不会提过分的要求,不会仗着身份就任意妄为,从来都是先替别人考虑,最后才想到自己。
其实他知道,唐宁尔虽然出身尊贵,单她身子骨不好,将来孕育子嗣会困难,饶是她再恭谨谦和,端庄柔顺,在很多世家夫人眼中,并不是极好的嫡长子媳妇人选。
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是嫡幼子而已,若是她将来真的不能孕育子嗣,那就从两位兄长所出的嫡子从过继,所有的一切,他都计划好了,只待她及笄之后,能风光的嫁给自己。
可是谁能料到,父亲、两位兄长被人陷害,若不是二哥机敏,发现了不对劲,护着自己,恐怕自己也要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自此之后,他就成为元宁宋氏嫡枝唯一的继承人,他不能再只为他们的将来打算,他承担的是一个家族,他认定的宁宁,若是嫁给自己,必然要承担起元宁宋氏宗妇职责。
宁宁的情况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她足够的聪敏灵透,可是她被保护的太好,性子太善,根本不适合担起宗妇的责任。而他,也不想她太过于辛苦,他的宁宁,本应该是未嫁时娘家娇宠,出嫁后夫家捧在手心,安心顺意,无忧无烦的。
而元宁宋氏,百年世族,嫡枝虽然只得他,旁支却是盘根错节,容不得一丝疏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洗刷枉死的父兄罪名,重新树起西宁侯府的牌子。他要走的路,太过艰难,宁宁只怕也要跟着受苦,他不忍心!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柔顺的宁宁,这次既然如此的固执和坚持,让他的心忍不住动摇,看着她如此辛苦的跟在自己身后,最心疼的还是自己。
他还记得,父亲生前曾说过,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名利权势富贵如浮云,唯有情才是人一生执着,他何其有幸,今生能遇到母亲,能娶到母亲做妻子,真的是父亲前世修来的缘分。
而他的记忆中,父亲总是板着脸,对两位哥哥和自己总是严厉的要求,从来很少会露出轻松的笑脸,眉头总是紧缩。只有在看着母亲时,眸光柔软,不论到了那里,总会给母亲带礼物,都是些极小的物件,根本就不值钱,却都是父亲亲手所制或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那一次的感叹,还是一年的除夕夜里,常年征战在外的父亲难得在府中陪母亲过年,那天父亲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让当时的他第一次触摸到了父亲冷硬外表下柔软的心,也明白了母亲为何守着偌大的西宁侯府,一心一意的等着父亲的归家。
也是那时候起,他就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要走上父亲的老路,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志向,守在宁宁身边,做个世间最普通的贵族子弟,甘心庸碌一生。
只是,所有的计划都朝了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他真的不想,宁宁变成第二个母亲,而且柔柔弱弱的宁宁没有母亲的强势和精明,若是自己不在,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他无法放下肩上的责任,他不能做个懦夫,不管自己瞧不起自己,连宁宁都可能会瞧不起自己。不,宁宁素来善解人意,她不会瞧不起自己的,她知道自己会有不能言明的苦衷,她会理解,但她不会谅解。
他从战场上回来后,半夜的灵堂空渺寂寥,四处都是阴沉沉的,宁宁走了过来,跪在自己旁边,拉着自己的手,劝说自己要忍耐,要保存实力,待到时日一到,再洗刷父兄的黑锅,再恢复百年侯府的声望。
而之后她开始学理事,学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学怎么让自己变得坚韧冷静……他看在眼里,知道她这是在为将来嫁给自己做准备,可是看到她如此辛苦,仍旧咬牙支撑,他拘得心疼万分,宁宁,她根本就不该学会这些啊。
他将自己特意找了工匠制好的钗埋在了她的院子里,小时候两人一起种下的红豆树下,那钗,是他准备在他们洞房花烛夜时想要亲手插在她的发髻上,代表他许下的诺言。
虽然已经决定放下,但心隐隐还有些期盼,他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他在等宁宁的决定。
若是宁宁点头了,那么他将爱意深埋心底,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避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然后,他会娶适合西宁侯府的女主人,生儿育女。
可若是……哪怕让他粉身碎骨,他也要坚守他许下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