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雪整顿好宫闱,将裴晚楚杏交给江远音严加看守,然后私自藏匿了黎初、对外称皇帝负伤、需要时日静养。神不知鬼不觉。
黎初醒来的时候阳光刺眼。林上雪给他下了点迷药,让他暂时无法动弹,把他搬到了他给她准备的偏僻小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绝对是一种赤裸裸的讽刺。
“说吧,黎初,我给你个解释的机会。”她俯在他身上,定定看那双深入潭水的眼睛。那双眼睛多么美啊,就像她第一次看到的那样,温柔,清澈,带着不可思议的美好力量。她曾以为这个人,这双眼睛会默默地守护她一生,让她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她看着这双眼睛,强忍着没有流泪。
她本想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告诉她自己曾经是多么残忍血腥的杀手,可是当他看到黎初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毫无防备也无法挣扎的样子,她不忍了。
“我冷。”黎初忽然对她笑着,阳光灿烂,“上雪,我冷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吗?”林上雪蔑视般看着他,逼自己冷漠。
“那么你呢?”他依然笑着,“说是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实际上不管我说出什么,你也依然会杀了我吧。”
“不一样。”林上雪口吻沉冷,“如果我误会了你,你死之后,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黎初挣扎着坐起来,因为药效不得不一阵费力的喘息,“黎幽已经找祈星阁的人传信给你了吧。我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你是霜影?”
“是。”
“你为了得到祈星阁,胁迫孤城风晴、利用夏临、迫害梨若,软禁师父?”
“是。”
“你为了逼我现身,胁迫苗月王叶鸣煜攻打晴岚,冒充霜影,假装自己处在险境?”
“是。”
“你——!”林上雪一剑刺在他的肩胛骨上,刹那间鲜血溢湿了床铺。黎初闷哼了一声,看着林上雪恼怒的样子却笑得更加开心了,伸出另一只手摸她的脸。林上雪打落他的手,将刚刚刺得黎初血肉模糊的剑锋拔出,对准同一位置再次刺下去。黎初竟然依旧能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看着林上雪边笑边哭。
“小雪,你弄疼我了。”他忽地对她说着,口吻单纯无辜的像个孩子一样。
“够了黎初!”她说着竟是比他先哭出来,眼泪汹涌决堤,“你当骗我是这么好玩的吗?你当骗我不用付出代价的吗?你当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好笑?!”
心好痛。
好痛。
千疮百孔地痛。仿佛身体被剖开,然后从内心的柔软开始被粗糙的荆棘深深浅浅的刺痛、那荆棘还必须带着分叉的细碎的刺,渗入筋骨。她本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相信的人,然而这个所谓可以相信的人,是最最不可信的人。
脑子轰鸣作响。
眼泪夺眶。然而那味道到了嘴里,却只是叫人麻木。
然而事情的发展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思考。刺啦一声传来窗纸撕裂的声音,紧接着窗框噼里啪啦掉下来。
一团影子黑压压地迎上来,极快地将小屋的里里外外包围个严严实实,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内围的刺客都带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林上雪立刻意识到这是祈星阁专有的夺魄散,确保在难以取胜的情况下能和敌人同归于尽。
“这么多人怎么混进来的?”她立刻看向黎初。
黎初苦涩地笑了笑:“禁军被裴晚的人换走了,宫里剩下的守卫面对祈星的刺客形同虚设。”
“别转移问题。”林上雪步步紧逼,“你知道我的意思——你怎么能让祈星的人来救你的?”
“救我的?”黎初的表情惊讶地简直是「我真是再也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祈星的人听命于谁,你再清楚不过。他们怎么可能是来救我的?必然是你的林上卿派来杀我的。”
紧接着门开了,为守一个蒙面女子进来,打量屋里三个人,对着祈星阁众多杀手说道:“没错了,就是他们。”
“你什么意思?”林上雪看着为首的年轻女子说着,“既然你是祈星的人,难道不认识我雪扇吗?”
“晚辈当然认识。”她浅浅说着,取下面纱,一笑宛若花开,“卿阁主说,到了以后看见霜影雪扇、不管他们和谁在一起,一律格杀勿论。”
林上雪本有些惊慌、怎么也没想到女子竟说林上卿要杀她,但是此刻也明白退敌要紧,于是立刻给黎初送了一粒解药。黎初立时恢复气力,剑光旋转之间要了多人的性命、林上雪抓住他们僵持是时机就要从侧门往外跑,一名弟子眼疾手快,刹那间送过去几支暗箭,上雪没来及注意,然而黎初动作飞快地闪过去,用身体挡住了。
林上雪看着挡在她上方的黎初一阵愤怒:“你来救我做什么?我要你死,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他苦笑,“你从这侧门出去,门外是密道,锁紧门以后水火毒气皆不进,出来以后便能逃生——”
黎初说着忽然皱了皱眉,身后有祈星弟子的短剑暗器毫不留情地刺透他的身体,可他却顾不上这些,还是在交代林上雪:“你把门锁紧了,屋子里的这些家伙自会如你所愿,把我碎尸万段——”
「你当我不敢逃吗」
“这是你说的。”林上雪把他向后一推,立刻听见刀剑没入对方血肉的钝响。她狠了心要他付出代价,不管他再怎么补偿她都不会原谅。然而让她逐渐感到崩溃的是,一点一点远离她视线的黎初一直死死守在那个门上,任凭刀枪斧剑攻来不动分毫。他血肉模糊的时候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惨烈得让人落泪不止。她远远看见黎初引以为傲的剑神左手被锤子狠狠砸碎,他痛得惨叫出声,却在看到她的时候依然努力笑着,让她有种鲜血淋漓的心痛。然而她终究是把门锁死,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祈星的弟子开始释放剧毒香囊的毒气,确保不留活口。她走过密道的时候步履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一般。不时密道终于到了尽头,竟然是水路。林上雪抬头看着天空,天色晴朗,潋滟天光照在她脸上,却害她失神。
船夫招手让她过来。她接近他,觉得已变成行尸走肉。他带着她到船上、水中的倒影映着船的轨迹化开,映着夏日的阳光嶙峋明媚。船夫带着一个看来形容尚小的孩子,大斗篷把小孩包裹的很严实。孩子忽地接近了她,掀开帽子,笑得那么纯真。
“玄师父?”林上雪忽然惊住。那孩子没听懂她的话,只是蹭在她身上,先是用那双灰色的大眼睛开心地看着她,然后钻进她的怀里,细碎的灰色短发搞得林上雪觉得痒痒的。船夫喊住林上雪,也将那大斗篷揭开:“将军此行可否愉快?”
林上雪真是恨不得直接把这个混蛋船夫打进河里,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风凉话:“吴涯…黎初他骗了我…却又为我牺牲、现在生死不明…!”
吴涯轻轻叹了口气:“啊…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