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涯带着吴玄林上雪在河边的村落歇了一宿，早上起来温馨朴素，远远有饭菜的味道飘来，门外依依呀呀传来背诵诗歌的稚嫩声音，还有家禽之间的嬉闹。
“将军，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吴涯已经替你安排好。这个角落尚算隐蔽，不管谁也别想轻易找到。”
“听你的，我不想。”林上雪淡淡说着、口吻绝望冰冷，“你直接把真相告诉我。”
吴涯犹豫了片刻，看着草席上抱着双腿的吴玄，接着又把视线转回来。
“怎么，你怕我卖了玄师父吗？”她讽笑。
“卖到不至于。但是实话说，”吴涯的目光刹那间凝滞冰冷，“所谓真相和吴玄有关——我不能再失去大哥了，任何一点关于他的信息，我都不放心让我之外的人知道。”
“换言之，你不信任我。”林上雪忽然有些莫名的悲哀。一开始觉得人人都那么好都值得她爱。结果叶鸣煜是骗她的，黎幽是骗她的，吴涯是骗她的，黎初都是骗她的，到了此刻，似乎连林上卿也是骗她的了。她自己已是谁都不信，那么吴涯如此，则更应该被理解。
“那你控制我就好了。”林上雪贴近他，“你不是很擅长使用玄师父的迷药毒药吗？喂我吃下就好了。总归真相，我必须知道。”
“不，”吴涯眉头微皱、终是摇了摇头，“我吴涯愿意相信将军。”
“事情我已全部查清。将军既然想要真相，我便说了。”
“但是将军信是不信，自是由着将军。”
林上雪望着吴涯，缓缓点了点头。她决定要知道，不管事实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两年前林上卿的死，是他自己设计的、为的就是嫁祸给霜影，好在祈星独揽大权，进而掌控天下。”“他勾结云空贵族深入晴岚内部，暗中给苏梨若下药去控制黎幽，软禁吴玄，逼迫叶鸣煜，然后把这一切都栽赃在黎初身上。”
“骗人！”仅仅这几个句子、一向自制力极好的林上雪听着竟是难以抑制地浑身发抖：“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她激烈反驳着：“黎幽的细作来对我说黎初之罪时我也怀疑过，可是我问黎初时他一句解释也没有，只是全部承认。如果真是上卿哥嫁祸，他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更何况…那人是林上卿…」
吴涯冷笑，薄唇像是刀锋般划烂她的伤口：“当然为了保护你！你不知道林上卿何等卑劣！他在你身上下毒，定期给黎初解药。黎初要是告诉你真相，他就停止解药供给，你就会死。”
“他怎会有机会在我身上下毒？…这两年来，他从不在我身边，何谈给我解药？！”林上雪本觉得这种说法荒谬至极，然而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在她脑海中闪过，让她一阵颤栗，“难道说？”
“是的。”吴涯看着她、轻声叹气，“是阿未大人。她是林上卿和黎初的中介，收了两边的好处，负责照顾你的性命。”
“将军、你身上的蛊是林上卿叫她下的药，并且一直都没有解开。”
“可是…”她大口呼吸着，连林上卿的名字都说不出口，如果这才是真相，她几乎宁愿一生都不知道真相。
“接受现实吧，上雪。”他抚着她的双肩，目光如水，“想想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吴涯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字像是轰击着林上雪的神经：“林上卿如果执着于你，怎会那么轻易放你跟着黎初？”
“黎初若是想害死你，又怎么会全力保护你，为救你搭了性命？”
林上雪摇头、紧紧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祈星的杀手听命于谁，又是来杀谁的？”
「不…」
“林上卿如果不是利欲熏心想要天下，怎么会去冒充苗月王？”
「可是林上卿他…」
“还有最后一条，铁证如山。我三日前把吴玄救了出来，当时和他在一起的人，不是别人，是林上卿。”
吴涯叹口气，心下愧疚。黎初不曾抱有良善。方才林上雪在晴岚皇宫遇见的「祈星阁杀手」就是黎初找人伪装的，只为演给林上雪看。她知道的…只要林上雪跑了，黎初肯定不会死。她并不想做帮凶，坑害此生唯一的知己。
然而谁让吴玄的命在黎初手上，她无从选择！
林上雪终于不再言语、只是一动不动地干坐着，死了一般一点声响都没有。天渐渐黑了。吴涯悄无声息地陪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寂的要死。仿佛天空要沉闷缓慢地坠落下来，把心脏压碎。
此刻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表现得这么冷静。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吗？
“你骗我，吴涯。”她突然转过身，笑意盈盈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反身指着她的眉心，“小时候我和林上卿立过誓约，要是他死了，我陪他。要是我死了，他陪我。这种家伙，不会背叛我的，他太弱。”
“吴涯说了，将军信不信，将军自己拿主意。”她倒是不慌不忙，却恰到好处地将她避开。
一切仿佛回到了她们刚刚相遇的时候，彼此戒备，像是刺猬一样和对方避而远之。时光这东西，竟是让她们相遇相知，却又转了一圈，回到原地。
“你他//妈干什么骗我？！”林上雪忽然抓紧吴涯的衣襟，对她大声嚷着，先前的气度一点都没有了，“你说啊？！黎初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着急帮他扯谎？！
“我没有。”吴涯将她的头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我没有。”
林上雪不屑地骂了她几句，然后站起来天旋地转翻箱倒柜，拿出几个瓶子来。吴涯一下子就明白林上雪为什么这么失态了。她拿着酒瓶子开始往肚子里灌。她明明是没办法喝酒的人，却这么一瓶一瓶不知死活地喝着。
“你够了！”吴涯抢过她的酒瓶，狠狠砸在地上，“你是当朝上将，一国公主，怎么能这样自我放纵？”
“你想死吗？”林上雪忽然冷冷笑着，“亏你还记得我是当朝上将，一国公主。打落我的酒瓶，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你不会。”她强制林上雪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是林上雪，你一直疼惜我，保护我，你忍不下心！”
“可是吴涯…可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也就完了。”
“叶鸣煜若是对不起我，我睚眦必报。黎初若是对不起我，我叫他血债血偿。可是若是林上卿对不起我——”她说着说着终于要哭出来，她笑自己无耻，干脆拿着碎了的酒瓶渣子朝白皙的腕上花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疼痛，痛得没力气哭了，她才满意地放下心来，出口字句心如死灰，“我认命。”
“他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因为，我欠他。”
“吴涯，你要还念我林上雪的人情，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她缓慢开口，神色凄艳，“让我疯了罢…我已是什么也不愿记起，不愿承担。”
林上雪扔下已被喝干的酒瓶、颤颤悠悠站起来，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眩晕，却疼得清醒。她终于难以忍受、撕心裂肺地叫出声来，眼泪如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便晕了过去——以为终于一觉绵长。再无纷扰。
【雪上桃花－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