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叽喳问道:“五哥哥,你干嘛呢?”
五皇子赵乐(yue)衡手执一只毛笔还在不紧不慢地划着,声音飘飘柔柔地道:“突然想练字,就将人遣走,静心写了几个。”
安瑞一看,那字果然仙骨之姿,字字干净清秀,飘然欲仙。她便也按捺不住,吵闹着要练字。
顺手拿起一支毛笔,蘸了墨水,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刚刚落下,却见身旁的赵乐衡一动不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见白光之下,安然柔和的少女。
“呀!”安瑞呼地一下出声,拍了拍脑袋道:“我都忘了介绍了!”她伸手指了指屋外的药儿,道:“她叫药儿,是那什么华音王爷的师妹!本来不应该带她来见你的,但我瞧着与她挺有缘,而且她也一定要见你,所以就……”话未说完,她的声音却渐渐淡下。
赵乐衡疑惑看去,却见安瑞正对着屋外微微失神。
屋外,白光璀璨得似一层泡沫,要将一切之景吞没,而药儿的身躯便显得十分娇小。从屋内看去,模模糊糊,只隐约见着轮廓、衣裳的颜色、头发,还有虽然看不清、却叫人很舒心的脸庞。
此时,药儿的身旁站着一个飘飘忽忽的女鬼。光亮好像已经将她刺穿,变得看不清、摸不着。
药儿瞧向安瑞,对其抿嘴一笑,安瑞一眨眼回神,赶忙转移赵乐衡的目光,拖住他练字。
药儿侧首,轻颤颤地问:“你需要撑伞吗?”
女鬼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眯起,吐着气悠缓道:“不必了,我就要走了……这么点的阳光在身上,不疼的……”
药儿心忽地一抽。
“衡儿啊……他活着就好。十年了,我也终于从那冰冷的地方出来了!”菀吟眨了眨眼,移开目光抬头看向太阳,嘴边又扬起暖暖的笑意。她闭上眼,猛吸了一口气,伸开双臂哈哈笑道:“一切都会变好的!我回去投胎,我的儿也会娶妻生子,远离庙堂,一身清静……”
“还有你!那什么‘华音王爷’,你还是离他远点吧!”她想了想,道:“最好远离皇宫!不过……”她忽然俯身,捏了捏药儿的脸颊,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七八岁,目中满是狡黠:“你若是做我的儿媳妇也不错啊!”
药儿一惊:“我……”
菀吟摇头笑了笑,直起身,复又看向屋内一派闲适的儿子,叹道:“唉,我都以为再也看不到他了呢……谢谢你,小丫头。”
周身忽然刮起一阵风,声音在其中幽幽盘旋,如一妙音曲调。药儿回头向屋内看去,但见宣纸飞扬,赵乐衡呆在原地,衣袖如雪纷纷翩翩。
他的头,靠在一个胸怀之中,只是他自己却不知道。菀吟抱住他,面颊蹭了蹭他的额头,忽而一笑,叹道:“我的儿,都这么大了啊……”
屋内之风虽柔,却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冷意,仍旧继续。
“衡儿啊,母亲这回真的走了……”她忍不住留下几滴晶莹之类,散在空气中。话音刚落,便随风而去,消失不见。
药儿动了动身,抬起步伐一步步走进,屋内安瑞急急忙忙四处跑,一边抱怨‘鬼风’,一边将散落的宣纸拾起整理好。
而赵乐衡却些许茫然,些许沉思。
药儿走近他身旁时,他看着她笑道:“屋外很暖和么?”
她禁不住微微瞪眼——这个人长得也太仙风道骨了,一席白衣好像刚从天上悠闲下凡,纤尘不染。面目清俊,虽不是绝美,却让人觉得这样刚刚好;眉眼鼻骨、亦或是嘴畔的浅笑,如画一般,却叫人欲改一处、都无从下笔。
若不是白皙的脸上暗含病态,她丝毫不怀疑一阵风就能将他给曳起,直上那九华天上。
药儿心道:跟花湖倒是有几分相像。
“嗯。”
他点了点头,眼中像是放入了星辰,朦胧夜色里星星点点。
赵乐衡叫上安瑞,便将她们带着走出了屋子。
行了一会儿便见前方有一座拱形圆门,过了门是一个院子。入目是拥拥嚷嚷的火红枫叶。枫叶艳得似要滴血,一只只不大不小的枫叶簇在一起,又宛如一张张明媚的笑颜。
细一看,飘摇的枫叶下,竖放着一只七弦琴。
赵乐衡步子快了些,向那琴走去,俯身取起。墨发如绦,丝丝坠落,与软绵绵的白衣共舞缠绵;上空是一片彤彤的红火。
这样一幅画面,让那白衣之人顿生缥缈之气,好似随时都能四散消失。
他取了琴,回头示意一下,就迈步向前方的小亭走去。药儿与安瑞连忙跟上。
亭中,赵乐衡拨弄着琴弦,一脸专致,仿佛置身世外桃源,其间只有他一人独奏。
看着听着,药儿不由得有些痴,又有些心疼——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能忍受十年足不出户的痛苦,并将其轻描淡写地转化为悠闲安然?
她情不自禁地问:“你得的是什么病?”
“嘘!”安瑞忽然出声,她皱着眉,苦着一张小脸示意药儿不要说话。接着便又双手托腮,痴痴地听曲了。
没过一会儿,药儿却忍不住笑了。她觉得这琴声与阳光串通好的,变成了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轻易地入了心,将心挠得直痒痒。
赵乐衡抬起双眸,与药儿对视之后,垂眸弯起了嘴角。原本白\粉的双唇有了血色,立时将他的脸衬出了光彩。
药儿觉得有些熟悉,以前在半道山,也有人弹过琴给她听,不过自己听着听着却睡着了。
那琴音好像是个分水岭,前一天的是欢快优乐的曲调,后一天的,却变成了杀妖取血的魔音。正如先前即便是自己一个人,她也可以无忧无虑,而后,却走近了人事是非的苦海……
半道仙人说,一切是缘与定数,改不得。
若非要改,得付出惨烈的代价。
药儿想,不管那一天弹琴的人是谁,不管有没有人弹琴,该来的,始终躲不掉吧。
琴音终了,安瑞又和赵乐衡唧唧歪歪地撒了一会儿娇,抬头一看天色不早了,就拖着药儿离开。
在此之前,赵乐衡却走至药儿身旁,白衣之身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清香之气。他的目光看向别处,声音却是对着药儿,轻声道:“刚刚屋内的那阵风,我觉得暖和,谢谢你。”
回到入府的地方,马车上的活计已经基本忙完,太监与小厮正在休息。
那总领的太监惦着脚尖快步走到安瑞与药儿面前,他小声尖声地唏嘘一阵,说:“今儿个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宫吧,姑奶奶,要是被人发现你不见了,查起来,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从离开了赵乐衡之后,安瑞就郁郁无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于太监的唠叨只是摆摆手,然后坐回车上。药儿在她身旁坐下,看着湛蓝的天道:“他的确不一样呢,这里与皇宫只隔了几道墙而已,风水却完全不同!”
“那是当然。”安瑞哽着声音说道:“我们走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却强撑着。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又吐血……”她叹息一句:“若是可以的话,我多想把我的血给他啊……”
药儿心头一震,望着自己的袖子良久,慢慢地将其撩起,看着白皙手腕上的缕缕青筋,喃喃道:“不知道我的……”
忽肩上一重,却是安瑞拍她:“想什么呢?走了!”
一队的人马便又向堵得人发慌的宫墙行去。
街上还是很热闹,小孩子你追我逐地嬉戏,大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还价,小贩长声吆喝,不知疲倦……
此时太阳西斜,晚风微凉。
药儿缩了缩身子,无意间望向安瑞,却见她瞪着一双清水般的大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大街人来人往的人群,好像在找着什么。
药儿推了推她:“你干什么呢?”
安瑞摆了摆手示意别打扰,那双灵气的眼珠子还在活跃地忙碌着。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说:“我在找人!……他若是在这里,不就正好被我找着了吗?!”
药儿一头雾水:“什么?”
安瑞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兴致勃勃地、殷切地搜索着人群:“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每次出来,都要这样寻着一番,想着他若正好在这京城、正好出了门、正好来到这里,却因为我的一个闪神而错过了,那该多可惜啊!所以我得看仔细了……”
药儿撇了撇嘴:“你这么看,能把他给看出来吗?若是没找着怎么办?”
安瑞又抽空瞥了她一眼:“别这么泄气好不好?万一碰到了呢?!为了这个‘万一’,我也得擦亮了双眼啊!……”
结果车队拐了个弯,走入一个偏僻的巷子,直到进了宫门,她也没把人给看出来。
安瑞泄气地将下巴搭在膝盖上,双臂抱膝坐着,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这样的叹息极轻极柔,好像胸口闷了一股子气,她却当宝贝般护着,却还是一不小心溜出了这冰山一角的气息。
一般情况下,那胸口一股子的气会变得酸酸的,闷得难受。而那被堵之人却自虐一般,心甘情愿。无论多难受,都吝啬地将其留给自己慢慢品味,然后自欺欺人地从那酸中品味出甜味儿。
药儿不懂这些,只是半懂半懵地道:“你那朋友可真幸福啊,有你这么个好友天天念着……”
安瑞突然红了脸,嗫嚅道:“说设么呢,不过普通朋友罢了……”
药儿听出些意味,啧啧嘴,安瑞的脸更红了。
回去换了衣衫之后,圆滚滚的太阳已经接触大地,眼看着就要一点点下沉。药儿心想一天没见着小怜了,便和安瑞打个招呼之后,急匆匆地小跑赶回去。
跑着跑着忽觉不对,侧首看去,一惊:“你怎么也跟来了?!不回自己的住处吗?”
安瑞不服气道:“谁跟着你了?我是要去找母妃!”
“母妃?!”药儿惊疑。
安瑞叹了口气,对她不抱什么希望:“凤贵妃就是我的母妃啊……你怎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