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进了凤雪宫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药儿支支吾吾说自己迷路了、偶遇安瑞公主之类的话,便疲倦地离开了。
空旷的大厅只还剩母女二人。
安瑞握了握拳,前行几步,低头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嗯,”凤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倒着茶,“近来都忙些什么?”
安瑞战战兢兢的嗫嚅:“没、没什么……还不就是那些、有的没的……”
凤雪倒完茶,将其放在一旁,单手支头,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耳旁的的鬓发垂下一缕,搭在光洁白皙的脸上,一张芳龄面,一双沧桑眼。细声道:“闵柔,你今年多大了?”
安瑞乖乖道:“二十。”
“二十了呀……”凤雪轻启唇呢喃,低眸道:“五年前,太华那孩子也跟你差不多的年岁,却推了一门荣耀的亲事,为此被关了五年,年轻芳华打水漂……现在也不小了,却连亲家都没有着落,令人堪忧啊……闵柔,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像她一样。”
安瑞战兢道:“是……”
凤雪低眸笑了笑,面上露出温柔之色,嘴唇也有了不少血色:“就算嫁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之人,也不得任性,知道么?”
安瑞尽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猛地一颤。
凤雪抬眼看她,说不出的飘渺神情,语气带着亲昵的好奇:“你有心上人了么?”
“儿……儿臣,”安瑞抿了抿嘴,一时觉得心酸沉闷,呼吸也燥热:“没有……”
“嗯。”凤雪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优雅拿起茶杯,轻哆一口,漫不经心:“听说那几年前死掉的老道士的徒弟……回来了?叫青书是么?”
安瑞瞪大眼抬头:“是!……是。”
凤雪眉目半眯着,笑容不咸不淡,喜道:“我记得,你俩小时候虽没见过几面,却很玩得来。每每分别时,都牵着手念念不舍,果真是孩子心性……现在一转眼,七八个年头了吧?怕是都忘光了!……哦,对了,”她话题一转,道:“兵部尚书之长子,吴襄圆,你知道么?”
“儿臣不知。”
“都说他为人正直谦和,一身闲官,将朝廷烟云置于事外。如此看来,是个有福的主。他比你大了几岁,家中有些侍妾,却无妻无子。闵柔,你无事的时候,可以多挂挂心。”
安瑞脆声道:“是。”
“对了,”凤雪想起什么,抬眼打量着她:“你找我干嘛来了?”
安瑞这才看了一眼凤雪,她努力想弯唇,却终是没笑出来:“儿臣想来看望母后……”
凤雪点头微笑:“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闵柔啊”她顺手用茶盖刮着茶杯:“……以后离药儿远点。”
安瑞柳眉倏地紧蹙,眼眸睁大,清澈的眼波中却流着惊恐,渐渐,失去了光芒——她想起,自小到大,每次母妃让她远离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她抿唇,僵刻着没有说话。
宽敞的大厅愈渐沉闷,光线逐而黯下,隐约笼罩了凤雪大半个身子。她身着青灰色的质朴的素衣,安静地坐着,却生出了无可撼拔的高贵。
安瑞看了片刻,轻声道:“母后安好,儿臣便安心了……儿臣就此告退!”
凤雪点点头,待安瑞转身,忽然柔声道:“闵柔。”
“是。”安瑞僵着身子背对着她。
凤雪将之收尽眼底,却还是淡淡的笑:“小时候的旧事,过去了。都忘了吧。”
安瑞扁嘴,蹙起了纤眉,嘴唇些微颤抖:“……是。”言罢,快步离开。
凤雪目送她离开,看着屋外瑟瑟萧条的秋景,发出了似有似无的声音:“女人啊,为什么总不能忘?”
药儿回到屋中的时候,却发现小怜不在。她拿起青绿色的笛子,款步走到窗前,想起刚刚在宁王府赵乐衡所奏之曲,笑了笑,便照着那样的旋律吹了起来。
咳咳,奈何,笛子虽‘身子’是她的,‘心’却不归她管,吹出来的调子只有让人叹息的份。
无奈,放下笛子,坐在窗前,撑首看着屋外的景色。
忽而眼前一花,见着黄昏残光下,庭院中闪过一抹绿影,接着就见小怜一脸黑线的进了窗,站在自己身旁。心不在焉的样子。
药儿疑问:“怎么了?”
“啊?!”小怜回神,一双大眼盯着药儿,快要哭的样子:“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在外面找你。”
原来小怜正在外面找着,碰见了太子,可是她并不懂礼数,就想绕道而走,却被太子身旁自称四皇子的人摸了把脸。她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就急匆匆赶回来了。
小怜气道:“小姐,真的不可以在宫里用法术吗?若是可以的话,我要扒了他一层皮!”
夜幕降临,药儿正与小怜在房中说着话,告诉她女鬼菀吟的事,忽听有人敲门。
药儿跑去开门,便见一个清秀的小宫女,她手里端着一碗汤,温婉道:“药儿姑娘,奴婢奉旨送来安神汤,请姑娘享用。”
药儿接过托盘,笑了笑:“多谢。”
丫鬟眯眼淡淡笑,眼中神色朦胧不清,声音却清凉圆润:“药儿姑娘在外奔波了一天,一定疲倦了,趁热喝吧。另外,娘娘还叫奴婢带句话,说那宁王府毕竟是个疾病缠绕不详之地,以后不能再去了。”
药儿闻声一愣,回神时,那小丫鬟已行礼离开。
她看着手中的药,有些木讷地出声:“她知道?……不能去了吗?”想至此,有些身心疲倦——自己就像被玩弄在股掌之中的蚂蚁。
她想:不知道有没有给安瑞带来困扰……
小怜凑过来,问:“小姐,怎么了?”
药儿叹了叹气,笑着摇摇头,一口喝下了药。
想起刚刚的话题,小怜点头,摸着下巴恍然有悟道:“这么说,那个五皇子还是如上神般的人物了?”
“与上神是不同的吧,”药儿叹道:“上神可以四海游荡,做任何一件喜欢的事,他却不行。”
夜间,小怜睡得正熟,隐约间听见什么细碎的声音。睁开眼,听清了声音是从旁边的床上传来,痛苦呻吟。她连忙惊慌着起身,跑了过去:“怎么了?药儿小姐?”
她碰着药儿的手,觉得有些烫,又碰上药儿的头,立时呼了一声。吓得手忙脚乱地跑出去叫人。
没多久,凤雪宫便醒了过来。其夜色被莹黄的灯火点燃,亮如华昼。只不过步调慌乱,声音嘈乱。
凤雪闻声迅速赶来,她只着了件素白外套,青丝随意绾了个髻。凤雪坐在药儿身旁,看了两眼,有望着忙碌的众人,严声问道:“怎么回事?是受了风寒还是吃坏了东西……”
小怜一个机灵想起:“刚刚小姐还喝了安神汤?……就是贵妃娘娘送来的!”
凤雪眉头忽地一蹙,她微微眯眼看向小怜:“我并未差人送什么安神汤……是谁?!”
小怜一愣:“我……我并未看清……”
眨了眨眼,面上的肌肤在荧光下白皙光滑,她看向小怜,
凤雪柔柔握住药儿发烫的手,对一身着淡粉衣色、约莫二十五左右的宫女问道:“怎么,初落?这些天可有人进过凤雪宫?”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奴婢……这、这些天……”她哆嗦道:“……今天只有安瑞公主与药儿姑娘……”
“那‘安神汤’是从哪儿来?”凤雪的声音依旧平静,只不过像是装了暴风雪雨的前奏:“你将所有人都叫过来。”
“是!是!”那女子迅速起身,退步走了出去。
凤雪理了理衣衫,伸出一只干瘦白皙的手,由一直站在一旁安静简朴的宫婢搀着,稳步走出。
……
凤雪坐在正厅,手里捧了一杯清茶,茶香四溢,在沉闷的夜间轻易地就沁入心扉,只不过,屋外的寒风让这样的味冰凉。身旁坐北向南的莲花座上,雪白的观音慈眉微笑。底下垂首恭立了二三十名丫鬟。
“在本宫查出来之前,有没有人想说两句?”她随意地倚在椅子上,揉了揉额头,好像在自己的闺房之中。
凤雪动了动手中的茶盖,厉目望着底下之人:“有人心存侥幸,以为那屋的姑娘并未看清她的容貌,可以逃过一劫……殊不知,侥幸这个词,在本宫这儿行不通。本宫向来不信鬼神,可就算真的是鬼做这件事,本宫也有十足的法子将它从地底掘出来!若是有人知而不报,本宫让她陪葬!”
“哗啦”一声,茶杯如瓜,被跌得碎裂,清水四溅!
底下之人皆垂首孤立,大气不敢出,众人心跳之音仿佛闯出了躯壳,回响在这空旷华丽的厅中。
“启禀娘娘!”突然一清脆突兀的声音响起,便见一丫鬟扑通跪下地,伸手指着身后,颤颤巍巍道:“她……她……是她!与奴婢共住一起的……”
凤雪的眼睛闲适瞥向她,接着抬升,望向她身后的女子,凤目微微一眯。
“啊!”那宫女话未说完,被突然砸向自己后背的重物吓得尖叫出声,侧首看去,见着一张青紫的脸,铜铃般龇裂的双眼,还有七窍之中不断流出的滴滴答答的鲜血!
她惊愕得一时岔气,直接晕了过去。
底下乱作一团,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慌乱着跪地,全身颤抖,却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音,没人敢再尖叫出声。
一抹雪白的白衣和一滩嫣红的鲜血!
在那她身上搜出了一方包药的纸包;太医院和连夜赶来的厨房之人一对证,确实就是此宫女下毒害了药儿。
凤雪下令封口。至此,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
待回到房中,东方已隐隐泛白。凤雪坐在柔软的床上,闭着眼,蹙起眉头,素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太医怎么说?”
那约莫四十岁、身着淡灰色衣衫的宫婢,用一双黯淡无神的眸子看向凤雪,沉声道:“中毒,好在可解。”
“嗯,”凤雪点头:“叫红株和浅碧进来。”
“是。”女婢轻悄悄出去,未几,进来两名女子,皆是年轻娇俏——却正是去药店采药的那两名。
绿衣丫鬟忍不住,首先问道:“娘娘,头痛病又犯了?”
凤雪睁眼,淡淡看向她们:“暗中传出消息……就说药儿吉人天相,要不了两天就会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