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节，屋外金光如粼粼秋波
原本生机勃勃的绿叶转眼变得枯黄，如蜡烛微弱的火焰一般，燃烧生命最后的绚烂。
药儿从床上起来，披散着头发，身着单薄睡衣，凭窗而立。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盯着屋外景色，镜面般倒映着景色，透着点灰暗。
“呼呼”凉风从木窗缝隙吹入，寒风悄然攀上皮肤，由表及里的带走一丝丝煞白的温度。
相比那煞白的脸，乌黑的发丝异常晶莹鲜亮。
她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眉头不由己的皱起——白色的睡衣，入目却鲜活起来，开散着朵朵红花，飘出恶心的血腥味。
‘吱呀’门开了，打断了这梦靥。
小怜端药进屋，看到对面之景，连忙将手中东西放下，快步奔向药儿：“小姐，天气冷，对身子不好，将窗子关上吧！”
说着她已走到跟前，不由分说将木窗‘哐’的关起，拉起厚重的帘子，将冷风挡在屋外。
屋内已经蔓延起苦涩的味道。
药儿无趣的走回，坐在离窗六、七步之远的，土红色的圆形茶几旁。她闻出了青花瓷的碗中的药味，刚要抱怨它的苦涩，忽然看见瓷碗旁边的灰色陶罐，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伸手将其打开，看见了白花花的如雪的糖。
小怜接道：“你昨天不是说药苦么？我就从厨房弄了些糖。”
“哦。”药儿淡漫的点头，忽的一惊，“‘弄来’？”
“是、是啊……”小怜不好意思吐舌头：“施个小妖法，就轻易弄到了……”
药儿这才想起，自己是个降妖除魔的道人，而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妖怪。
本应逍遥山水的，为何会沦落至此呢？——这世间极致繁华，也极致黑暗的地方。
“为什么呢？”她喃喃自语，声音仿佛要跌碎。
小怜一屁股坐下，忙道：“小姐，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听说害你的是太华公主的丫头，明明无冤无仇却如此加害，太可怕了！”
药儿笑了笑：“是么？”她顺手舀了一勺砂糖放入药水中，道：“对了，一会儿记得将糖还回去啊。”
“小姐！”小怜急得直跺脚：“那华音王爷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哪点好了？不仅如此，还连累你跟着受害，你干嘛还要待在这儿？！”
药儿的手一抖，白色糖末如沙粒般洒在了桌子上。她看向小怜：“你说什么？”
小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下了头，眨眨眼。可是想到自家小姐受的委屈，一股子气直冲脑门，铿锵有力道：“那华音王爷在宫里到处树敌，若不是运气好，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她们说，药儿小姐真是……本就配不上华音王爷，还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被当成主子一般伺候着。这次中毒，却……却是应得的报应！……”小怜眼泪湿了眼眶，哽咽道：“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们把小姐说的这么不堪，我……我……”
药儿像是被戳到心头的刺一样，木讷的问道：“是谁这样说的？”
“外面那些婢女嚼舌根被我听到。”小怜赌气道：“真想吸光她们的血！”
“小怜！”药儿拉住她的手，一副担忧的神情。
小怜笑笑，吸吸鼻子道：“放心，我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只是……小小的惩罚她们一下！不过……”她担心起来：“这里比我住的那个黑漆漆的林子危险多了，我是妖怪，并不怕这些，但小姐是血肉之躯，若是再有什么不测……我怎么跟妖瞳小姐交代呢？”
小怜离开后，药儿又发了一会儿呆，觉得太闷，就前去开了窗。
拉开帘子，推开窗户，扑面迎来了一阵劲风。她不适的侧过脸，身子向里缩了缩，双手摩挲发凉的臂膀。
那仅着睡衣的身子，在这窗下、这风中，那么瘦小，那么单薄。
风过去，庭院哗哗作响，落英缤纷。纷纷的树叶如鹅毛之雪，令人心旷神怡。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药儿以为是小怜半路折回，忙的关着窗子，“怎么回来了……”
窗户拉到一半，突然身体僵住。
“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
药儿收回搭在窗子上的手，转过身，看见了真正的雪——白衣锦缎，雍容华贵。就是太素了，冷冷清清，如高高在上的月宫仙子。
赵胡华一点点的靠近，站在身旁，银白润泽的绸缎，如流水般划过自己单薄的衣衫。
“别！”药儿突然拽住他的手臂，“不冷，别关窗。”若是将那扇窗户关起来，就太闷了，闷得只闻见双方的呼吸。
赵胡华低头，目光与她交接，那漆黑的眸子，刹那间如黑夜闪耀的、棱角分明的星星。
突然手背一暖，药儿看去，却是他抓住了自己的手。
记忆中温柔白皙的手掌，此时有些黯然，有些粗糙，却愈加的暖和。
“不冷吗？”他反问，却松开了手，侧身将窗子关了起来。收回时，指尖若有若无碰到药儿的手背，如春风般温暖细腻。
赵胡华转身向屋内走去，药儿像中了邪一样，拔腿就追过去了。
“师兄，你来了啊……”安心的顿住脚——原来他是去给自己找厚实的衣服。
“你才发现？”赵胡华反问，刚回头却见她在自己身后，怔了一下。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将手中的锦绣棉衣搭在她身上。
以前一转过身，准能看见她的身影。不管大雨淋漓，还是白雪皑皑，如自己无法割舍的影子一般。
他眉头皱了一下，“走路没声音吗？……手那么凉，怎么会不冷？”
药儿吐吐舌头，也后退了半步，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赵胡华看到桌上的药，摸了一下，凉了。他将其端起，问道：“怎么没吃药？”
药儿眨眨眼：“凉了……”
赵胡华嘴角弯了一弯，将掌上的药碗递到药儿面前，“喏。”
药儿惊得张嘴，对着面前、刚刚还冰凉，现在已经冒着腾腾热气的药，“咦”了一声！
“以前的……戏法，还记得一些。”
“戏法？”药儿一僵，心中酸楚——半道仙人毕生所学，不辞辛劳传授的东西……只是‘戏法’么？
她乖乖接过药，坐下，一口一口的喝着。一时间，两人相隔无言。
太阳西斜，照射在白色窗纸上的光渐渐远离，屋内也暗了下来。
但药儿并不觉得冷，一点也不觉得冷，在这静寂的屋子内，只觉得安心和舒适。
他也在慢慢的靠近。
靠近又如何？
药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赵胡华道：“师兄，你还记得师傅吗？”
赵胡华沉默，低头望着药儿的脸，缓缓弯下身躯，动作缓慢的宛如从水面中央向四周一点点晕开的波纹。
“我记得……”他声音有些哑，面庞被阴影遮住，脸上轻描淡写的写着痛苦。他伸展双臂，将药儿揽入其中：“你以前不是叫我‘师兄’……”
药儿鼻子突地酸疼，扯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慌张的说：“师兄，你怎么了？……”
赵胡华嘲讽笑笑：“药儿？真是个陌生的名字……”
“可是……”他缩紧臂膀，将脸颊靠在药儿的肩上，轻柔柔的说：“为什么这么熟悉？”
……
赵胡华撑着头坐在窗边，万年冰块脸也扬起一丝笑容，看着凭窗站立的窈窕少女。
药儿手执竖笛，对他腼腆的笑：“我真的，只会一点点……”年轻的脸庞笑靥如花，让人轻易的就看见了那充满芬芳的内心。
笛音响了起来，如孩童牙牙学语，活泼跳动，却不成曲调。
一曲终了，药儿叹了口气，可惜道：“平时可以吹得更好的……师兄会吹笛子么？”
“会一点点。”赵胡华伸手接过透着沧桑的竹笛，突然手心传来烈火燃烧般炽痛。他手抖了一抖，坚持须臾，灼热消散。
摆正笛子，悠扬吹奏起来。笛声入耳，就如青青河畔上的柳枝扶娑前额，金色的光亮透过密密的枝叶洒下斑驳与细碎，在掌心静悄悄的晃动。
一叶扁舟，更像是一片落叶，在长长的河流上，漫无目的，随风所至。
一曲终了，余波荡漾。
药儿欢心鼓掌：“师兄竟还会吹笛子！”
“闲来无事，学了点皮毛。”
“我也闲来无事，可总学不会……”
望着她无辜委屈的模样，赵胡华不由得笑出了声。接着低头看着手中的长笛，眼中复杂：“你这笛子从何而来？”
等了许久不见回答，他抬起头，却见她布偶一般看着那笛子，仿佛风吹就散。
突然一只手伸向药儿，拦住了她的腰。待回过神，赵胡华已经将她纳在怀里，刚刚心中急剧的疼惜也随着怀中的充实和鼻尖熟悉的清香一扫无踪。
药儿想说话，想将这一路的见闻都说出来，却发现自己连口都张不了。眼泪扑簌落下，她低下了头，轻轻靠在赵胡华身上。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赵胡华拍着她，目光漆黑幽深：“将笛子借给我，过两天吹新的曲子给你听，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