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子殿下,别……”女人的暧昧声传来。
“怕什么?你不已经是我的女人了?”男子声音妖媚动情:“不过,我啊……就喜欢你这样的……很像,很像……”
“我……我……哪儿能和王妃比……啊!”女人痛呼:“您咬痛妾身的耳朵了。”
“别提那么扫兴的女人。”男的声音冰冷:“我说的,是前王妃。你和她眉眼有点像。那个叫药儿的,却和她身心都很像……我一定要得到,得不到,便……”
“太子真坏,所以你就下药毒人家?……”
“呵呵,我这么坏,你喜欢吗?不过我可没想毒死药儿,我舍不得呢……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懂么?我啊,早看赵胡华不顺眼,如今那丫头也对他倾心,我更是不爽!本想借药儿中毒之事乱他的方寸,找出破绽,一击致命……却没想到他那么寡情,竟然连日对师妹不闻不问……哼!还好,我早有一手……”
“哦,我知道了……所以,殿下今天‘假传圣旨’,以凤贵妃的名义邀他前来……品茶?”
“是啊,我的小宝贝,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殿下真坏,利用人家……”女子嬉笑,“不过呢,殿下放心,我已打点好一切了,若不出意外。再过一会儿,他就是死尸一具了!”
‘嘎啦’一声,碎石惊慌的滚动。
“谁?!”园中说话之人警惕,细琐的衣衫声传来。
“快走!”红株眼疾手快,快步拉住了小怜,借着木叶的掩映迅速逃离。
而一身粉衣的药儿,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她一路横冲直撞往回跑,全然无了平日半分的温和,不顾散乱的衣衫发髻,一头扎进了凤雪宫内。饶是凤雪宫并没有几个人,也颇有鸡飞狗跳之势。
“咣当!”门被粗暴推开,屋内灯烛猛地摇曳,忽明忽暗,几欲熄灭,最后全都顽强的活下,安安静静的燃起。窗户关严,连厚厚的窗帘都被拉得密不通风,沉闷的屋子里,空气似乎静止流动。
没半点人影,没半点气息。
药儿心中的弦松懈,她手搭在门上,弯着腰‘呼啦呼啦’的粗重地喘气,那颗心心突突突的跳着,欲跳破喉咙,心跳的声音也烘烘嚷嚷的直震耳膜。就在这无比混乱之时,鼻尖却敏锐的尖嗅到缕缕茶香。
药儿身子一僵,她缓缓、缓缓的抬起了头,正见那质朴的桌子上,整齐的放着一套茶具。
摇摇晃晃的缓缓走近、坐下,提起茶壶,汩汩到了一杯青绿色的茶水。茶壶随着颤抖的手摇晃,杯中水也随之抖动着,杂乱无章的涟漪晕开来,宛如落了雨点。
药儿却仿佛没看见,她将倒茶杯举起,举在身侧,突然那只纤巧的手似乎承受不了一只茶杯的重量,杯子自手指直直坠落。
“砰”的一声,茶杯无情的碎了一个小口子,水花四溅,接着传来‘咝咝咝’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游蛇吐着信子。
“滴”的一声,白皙面颊上的眼泪滑落。她心中无限恐惧,如有海底漩涡般的黑洞,卷走了所有力气、光亮与温暖,只剩洒出不尽的苦水,从眼眶溢出。
“哗啦!”一声,茶壶被举起,下一刻被狠狠的摔在地上,跌得四分五碎!“咝咝咝咝”的声音伴随着地上大量的有毒白沫升腾,犹如厉鬼的骨爪,狠狠摄住那不堪一击的心脏。
“药儿!”赵胡华以慌乱的脚步跑进:“药儿,你怎么了?”
药儿抬起了头,眼前通红的一片,分不清人影与声音。
“药儿!”赵胡华看到她火红的双眼,吓得双臂颤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那一瞬间像失去了呼吸,回过神来已经将她紧紧抱住——揽住她的后脑勺,将那双血腥不住流泪的、几乎崩溃的双眼,轻轻的、柔柔的贴在胸膛。
“药儿……”
药儿的目中渐渐出现白色,血色退散,是一片洁净的冰雪天地。她认出了那是谁。
“我好怕……你……”她断断续续的说:“我好怕……胡华哥哥……我好怕……”
赵胡华抚顺着她散开的青丝,温柔的说:“为何?”
“他们……要杀你……”说到‘杀’字时,药儿的身躯又不住的颤抖。
赵胡华的双臂越抱越紧,那好看的眉头紧锁,而粉色的唇瓣却出乎意料的带着微笑,却在下一瞬间,两片薄唇已经抿成一条缝,看不出笑还是哭,抑或又有笑,又有痛。
“太子殿下……”身后有宫女发出小心的声音。
赵胡华转过头,便见一身华丽细碎龙纹之人,气态威仪的站在门口。那人嘴角邪肆上挑,目中透出鄙夷与不屑。
赵胡华本想厌恶的白一眼,然而只是眉头跳了一下,便面淡淡道:“参见太子殿下。”
“啊!”药儿突然尖叫一声。赵胡华一怔,以为又她怎么了,忙回头去看。就在这松懈的瞬间,那粉红色的身影已经离开自己的怀抱,如红色的兔子一般弹跳起来,蹦到太子面前,红着眼对着他。
太子没想到她会有这一举动,脚下踉跄了一下,想动一动身子保持平衡,却清晰的感觉到手腕处的隐痛。
“你……”他无辜的看着自己被药儿双手攥得发红的手腕,抬头刚要评理,却见着那一双红了好些倍的兔子眼,忽然堵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一双眼他认得:在多年前,抢亲的那一夜,满眼都是红绡,喜庆的大红色犹如棉柔的海洋。而新房中,在喜帕悄然掉落之时,那柔弱女子通红的双眼出现,刹那间就暗淡了一切。
她也是这般护在别的男人身前,不允许自己再向前半步,仿佛划开鸿沟。
不同的是,现在眼前这一双目,比起脑海中的那一双,多了几分凌厉,几分坚毅,几分威胁,筑起了一道无形的保护墙,将自己认定为危害,冷冰冰的逐在墙外。她保护的又是谁呢?
“离他远些!”药儿逐字逐句的说,眼睛还如火一般热烈,声音却冰冷清晰,比寒风暴雨的狂啸还要清晰。
太子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见药儿身后的赵胡华,挑眉:“怕我吃了他么?”
“药儿。”赵胡华走近,拿掉她捉住别人手腕的双手。
“我没事。”他淡淡的说。
无限的恐慌与委屈涌上心头,顷刻化作泪雨姗姗落下。药儿转过了身子,恍然见到那梦里梦外都无限熟悉的面孔,见他安然无恙,便不自觉的想要微笑。突然觉得脑袋一沉,晕厥了过去。
赵胡华急忙接住,将她抱回。
太子一直站在门外,不曾踏进半步,他直视前方,眨了眨眼,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
凤雪宫高大宏丽的台阶,如月光一般显纯白色,在寂寥的黄昏下,如蒙了一层秋霜,或是下了一层小雪。
自太子一行人离去之后,宫中静悄,风声碎碎。然而在翠林枯木之后,传来两人隐隐的交谈声。
红衣姑娘静默而立,对面是摇着拂尘,满面笑容的太监。他们面对面说着什么,就见太监手里拿着锭金子,喜滋滋的离开。
红衣人自然就是红株,她梳着双髻,两根红绸带随风飘舞,时而划过她精致雪白的下巴;一身红衣,却开放得一点也不热烈,瘦削高挑,倒像是荷塘里远远避世的荷花,一株红得清肃的荷花;在秋风中,坚韧挺拔,任由红衣与红丝带猎猎作响。
她面无表情的走出隐蔽的树丛,盘上雪白的台阶,仿佛对刚才的那一私会丝毫不在意。
当然不必在意,只需遣开那些默默办事的宫女,再搬出凤贵妃的名义堵住她们的嘴,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为凤雪办事,这一点只是小菜一碟。
“红株!”
“啊!”闻声她细声轻呼一声,睁眼看来人。
浅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不解道:“你眉头紧锁,想什么呢?连我都没察觉?”
“什么事?”
浅绿的那一双眼睛似会说话,立刻眯起,笑意吟吟:“娘娘叫我去请太子殿下过来,叫你先准备着,哦,还叫你去看看药儿姑娘。”她凑近了身,哑声说到:“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挺乱的。”
红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小心点!”浅绿伸出手轻轻拍上红株的肩膀,不料她却忽的一缩。
……
“我没想到你家小姐,会对王爷用情如此至深。”红株仔细问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站在床前,柔声说了这一句。
床上的药儿熟睡,无声无息。小怜心疼的慌,同时也心寒:“那个太子竟然如此狠心,竟然想、想毒害……”
“嘘!”红株忙掩住她的嘴,示意道:“宫中人多口杂,你若想你家主子不再受到伤害,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否则……”
‘吱呀’一声细响,半掩的门被推开,宫女禀告:“红株姑姑,娘娘唤您过去。”
“知道了。”红株叮嘱了两声,就转身向外走,不想却突然狠狠绊了一下,亏她伸手快,抓住身旁的柱子才没跌倒。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凳子而已。
“娘娘。”红株站在门外,轻声说道:“这么晚了,想必太子殿下不会来了,您歇下吧,小心着凉。”
“嗯。”梳妆镜前的凤雪点点头,对门口伸出手,虚弱的说:“扶我过去。”
门开,带进了一阵风,屋内的烛火随之摇晃,忽明忽灭。红株将梳洗完毕的凤雪扶到床上,正要服饰她睡下,凤雪却摇摇手,坐在了柔软的床边:“你去把我去年新作的两件斗篷拿过来吧,我记得,一件素银,一件暗灰,都是很好的料子。咳咳……”
红株迟疑:“娘娘,都这么晚了……”
“怎么?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凤雪柔柔的说着,一双斜飞的丹凤眼,却精神闪烁的看了红株一眼。红株虽未抬头,但只觉得隐隐寒气逼来,连忙退下去取。
斗篷取来,凤雪选了那件灰衣,灰的颜色,在她的年龄上很衬搭,但与那张数十年不变的年轻的脸却显得格格不入。若是她穿上那件银色的,会更好吧。
她提起那件素银的斗篷,仔细抚摸那上面的绣花纹路,笑着说:“这上面的花纹,是掺杂了银丝,花了数月一阵一阵绣出来的,来,穿上。”
“奴婢不敢!”红株扑通跪地。
沉默了一会儿,一双惨白枯瘦的手伸到她面前,伴随着柔弱的话语:“起来吧,怎么这么见外?”
红株咬咬唇,搭上那只手,缓缓站起。
凤雪笑道:“天冷了,这家伙也派上用场了,我本要送给太子的,你先穿上,给我看看怎么样。”
红株抿嘴笑了笑,腼腆的将素银的斗篷穿起,站在一步之外,静默的站立。内里的红色衣衫露出来,与银白的斗篷一起,组成一幅霜雪压红梅之景。
红与银,白与灰,在昏暗的房间内,明显诉说了青春与暮年。
“真好,”凤雪垂眼笑了笑:“就赏给你吧。”
“这……”
凤雪摇头:“就这么定了,对你,我还是舍得的。”
红株低下头:“自奴婢父母双亡,若不是遇见娘娘,奴婢早已命归西天。娘娘待奴婢如再生父母,奴婢此生还不尽……”
“这件斗篷,跟太子的一件很配,你喜欢么?”
红株心骤然一缩,缩得她猝不及防,差点倒吸凉气到发出声音的地步。她的眼睛也陡然睁大一下,但瞬间恢复平静。
“咳咳……咳咳……”凤雪突然不住的咳嗽。
红株忙将心慌的感觉放在一旁,急切道:“娘娘,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太子殿下今天兴许很忙,明天就会过来!”
“唉……”凤雪叹一口气,笑了笑,目中带着柔和的光亮:“我知道,太子之所以会想起,每隔一段时间来看他这个母亲……是因为你多次去‘请’的功劳。红株,有时候我看着你,就像自己的亲生闺女一样。”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凤雪看向她,明显感到一阵年轻新鲜气息向自己袭来,“你都长那么大了……是经历了许多,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红株,你帮我想想,当年在我身边背叛我的婉儿,是怎么死的?”
烛火燃烧的声音,兹兹作响。
红株只听见自己的心脏鲜活强力的跳动,‘轰隆、轰隆、轰隆’,沾满了整个耳朵,挥之不去;她也只知道自己的嘴唇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话语:“冬天雪滑,婉儿姑姑不慎失足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