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坐在静依殿门口,抱紧双臂看向天上寥寂的星辰孤月,想到那句“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没有点点星光,她还察觉真不出夜色浓得黑,稠如墨汁,氤氲着迷雾般的瘴气,宛若薄如蝉翼的保护膜,轻轻一戳就破。盯得久了,脖子硬眼睛就酸,还刺出两行清泪来,知道眼前成了模模糊糊一片,她才知道原来她的泪腺也如此发达。顾瑾懊恼,连小小的夜景也看不成,就拍拍屁股转回屋里睡觉去了。
没有地龙,到处散发着潮湿和恶臭,顾瑾甚至怀疑是不是走进乱葬岗,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有她害死的,伸着干瘪枯燥的手,眼眶里是灰暗空洞,如木偶机械似被人操纵,爬着叫着,四面八方冲过来,紧紧相逼,要向她索命。顾瑾点了烛火,从柜子里拿出一方棉被,一角被老鼠啃得棉絮乱飞,惨不忍睹。摇一摇被子里面肉呼呼的东西也跟着抖三抖,时不时发出“唧唧”叫两声。顾瑾叹了口气,抱着被子扔出门外,空躺在坚硬咯人的木床上,想着一些事,一些人。比如外婆,就很想很想。
那个清新娟秀,江南孕育的温婉女子,她的美目每刻都载满盈光,皎洁明亮。人缘好的让人嫉妒,小孩每天围在她身边转啊转吵着要糖,古稀老人总是拉着她闲话家常,结过婚的少妇则时时不离向她学手工活,温温和和的样子让人不由的喜爱。
外公常跟她说,是一碗香气四溢的虾蟹米粉结下的宿世之缘,不苟言笑的汉子说起往事会喜,会笑,眼里会装着脉脉温情的柔光。
当他事业有成,移民英国时,她一如既往笑着低应,就像当初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决然牵起他粗糙的手一样,却没发现飞机起飞后,她看着深深热爱的锦绣山河,旖旎风光越来越小,最后消成一个点,眼里的亮光还带着他看不见的东西。
女儿的婚姻是个悲剧,生下的孩子是个错误,她不哭泣不抱怨,夺过谁也不要的婴儿头也不回的离去,再也没看他们父女一眼。只是眼里的温婉夹杂着雷打不动的坚毅。
最后外公后悔了,他拉着外婆的手恳求,哭诉,谁能想到那样僵硬的脊背也会有弯的的一天。
外婆去世时,唤顾瑾到床前,给了她把钥匙,如猫儿的眼睛换成狡黠调皮,带着少女般的羞意把手再次交到外公手里,然后就笑着长眠不起了。
外公打开厚实的红木箱子,里面全是漂亮精美的织绣,飞龙威严凶猛,百花芬芳吐蕊,花团锦簇,孔雀美艳炫目,昂首而立,外公说这是给母亲的礼物,母亲每过一次生日她就绣一件,然后锁进箱子里,积着积着就多了,这是她唯一能给你的,不要就烧了吧,顾瑾泪眼婆娑,看了门外跪着晕倒的母亲,把钥匙收进袋子里,不为别的,就为最上面被火燎,又重新发芽生长的狗尾巴草绣织图。绣得真美,青春畅然,连每根须都笔直平滑,自在潇洒,顾瑾看着就迷了眼,心境有说不出的开阔舒畅。
可惜门外的女子看不到了,此后顾瑾脑袋里老蹦出这句话。至少在这点上,她胜过了母亲。
外婆教她唱童谣,念诗,听戏曲,讲普通话,说中国最古老的历史,那个存活了数千年的封建王朝,把小小的她圈在怀里,如夜莺婉转动听的声音把一个个故事娓娓道来,如诗般隽永动人。第一次她对没有生活过的异乡国度产生莫名好感,也许是因为外婆,也许是唤起骨子里流淌的热血。
她无数次梦到外婆日思夜想的家乡,翠绿嫩黄的稻田悠闲惬意浮荡在水中,美丽的姑娘撸起袖子裤腿在河边嬉戏,摸鱼,洗衣服,小伙子趁不注意抱着就偷亲一下占占女友的便宜眨眼就跑,惹来一阵娇笑怒骂和轻弱无力的捶打。
今天怎么变了,清澈无痕的田间水乡一下子化成火海一片,她站在悬崖边上,炽热的岩浆不断往上喷发,热浪如波,高卷一跃而起,能把她身体里的水分瞬间吸干,皮肉烧焦。汗水不住往下滴,她彷徨无力跑着,身体里没寸肌肤都在叫嚣,蒸汽翻滚,如饿狼呼啸而来,顾瑾噙着泪水绝望跌倒在地,双眼茫然无神,突然一个黑影遮她前面,盖住灼烈的阳光侵蚀,触及一片清凉,顾瑾满怀希望抬头看去,是一袭淡紫衣袍的廉瑄,眼神温柔如水,薄唇拉出完美的弧度,笑的如沐春风,顾瑾不敢置信盯着他缓缓伸出的右手,貌似好像是在邀请她,他的身形胀大无数倍,如天神俊炼威仪,遥不可及,前面的火海瞬间变成风景秀丽的一马平川,滋润着青草的泥土的芳香源源不断涌入鼻尖,甘甜清爽,纷飞蝴蝶萦绕在周身,越衬得他脱俗亮丽,似天外飞仙,邪魅异常。
顾瑾笑泪挥洒不顾一切向他跑去,差一步,就差一步,明明就摸到被风吹起的衣角了,眼前的男人一下子变成吞云吐雾的黑龙,如果不是紫色晶眸,顾瑾宁愿是这条恶龙吃了廉瑄,黑异鳞片闪着金属光泽,一摆尾,顾瑾觉得胃里翻腾,背后有坚硬的斧子劈进肉里在磨骨头,五脏六腑都倒位错置了,喷在脸上是比热浪更难受的粗重呼吸,恶龙把她叼在嘴里,腾飞一跃,顾瑾就被抛到火海之中,全身哆嗦发冷,越使力身子沉得越厉害,迷迷糊糊中顾瑾好像又进了湖水里面,她想挣扎,可是好奇怪,脚下面有水草缠饶着,她移到脚下,是黑乎乎的一团,揉眼再看,原来不是水草,是死人的头发,越缠越紧,纠不开也断不了,就这么缠着,直到水全部灌进肚子里面,身体像死鱼翻了上去……
“不要…….”萧沫儿惊叫着醒来,冷汗涔涔,兜着被子的小手仿佛使尽全身力气紧抓着浮木般,“咣当”一声,门外守夜的孙启两三步跨进来。
“沫儿,沫儿…”孙启着急呼喊着一派死气的萧沫儿,拧了毛巾擦在她额头上,把她抱在怀里安心抚慰“只是做恶梦了。”
萧沫儿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一下子清醒过来,脸颊煞白,随手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丢,“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孙启苦涩一笑,担忧看着脆弱迷乱的萧沫儿,心疼和哀伤纠紧心窝,紧握双拳竭力遏制不去抱她的冲动,决绝转身朝门外走去,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萧沫儿捂住脸颊,核桃大的双眼又泛出泪珠,趴在锦被上,痛到极致哭也是件难事,至此她的世界才算全部颠覆,她的夫君设计害给他们两个赐婚,也是她最亲的顾瑾,她所谓的幸福的婚姻好像也只是顾瑾用来牵制孙启而给她编织的一场美梦,梦破了,就只剩下易碎的浮华泡沫。她是笨,笨到所有人都当傻子来取乐。
沫儿,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子,给不了你爱,恨也罢。
孙启扬起脑袋,闭了眼睛,任风吹打脸庞,吹散眼角的泪,再也回不到从前,回不到了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至高境界,他要家,也想要保住这个家,但命运在那个男人回来的那刻就脱离他的掌握了,他甚至还天真的认为能平平淡淡就这样活一辈子。
萧沫儿忍着一波紧接一波如潮腹痛,冷声问道“我进宫,你没阻止,还拿出特意缝制的宫服,那时就入了你的陷进了,对吗?”
孙启挑了挑眉,冷漠道“没错”冷冽如出鞘寒剑,心里却一点一滴回忆着,还记得那时你看见歪歪扭扭的针脚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笑得花枝乱颠。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你吧,绝情,阴险,不择手段和你的狗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辛苦你了孙总管,每天陪着我这乡野村妇上演和谐夫妻的戏码”萧沫儿只能用粗俗鄙陋的话语掩饰不能呼吸的心痛。
孙启没想到调皮可爱的小妻子揪住尾巴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一面,不愧是顾瑾养出来的,冷哼道“你的主子又有多高尚,口口声声说为了你好,还不是她亲手把你推下火坑的啊,连这都看不出来,当真是榆木脑袋,嫁给我不过是为了写给廉瑄的密信,论狠辣果决,我可不如她呀!”
萧沫儿半晌回不过神来,就任孙启欺身近前,猥琐狠狠捏着她的脸颊,凶狠道“不过是看在你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才答应做了这笔交易,**给老子好好养着,我儿子没出来之前半步都不能出这个门!”说完瞥见窗户偷偷探出一闪不见的人影,抱起呼呼睡顾迎绝尘而去,这娃要么不睡,要么咋都吵不醒,孙启瞟了一眼就开始幻想他未来的娃儿。剩下的就让老头子处理吧,他够累了。不料喝了安神汤没一会,她就被噩梦吓醒,他啥都不顾就冲进屋里,萧沫儿如鬼魅苍白道几乎透明的脸色把他下了个半死,他做的饭菜一口也没吃,既心疼又心酸。孙启怒目圆睁活像个怨妇,一掌打在树干上,我他妈上辈子造的在这是什么孽呀,你们夫妻俩闹别扭,非得让我拿自己媳妇撒气,沫儿,你忍忍啊,过段时间咱们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