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姑娘,几日不见,倒是精神渐佳呢。”
落影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了露安。她很多日以来没有出随心馆,耳根清静得不像是真的,看见露安,才惊觉自己仍旧活在平远侯府的尘世里。
“露安姐姐精神比之落影,也毫不逊色啊。”落影近来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再和露安虚以委蛇。她看不得露安这副模样,以前顾及夫人,才始终对她客客气气,现在夫人去世了,露安依旧是这个样子,落影心中实在气不过,便随口顶撞回去了。
“夫人离世,露安我的精神怎么会好呢,这几天呀,可是天天吃不香睡不着,只盼着能时时为夫人祈愿,愿夫人早些在九泉之下安心。倒是落影姑娘这两天该心情不错了吧。没有夫人从中阻碍,落影姑娘便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少夫人了嘛。”
落影一挑眉:“露安姐姐这么希望我做少夫人?就不怕我成了少夫人之后不念旧情,让露安姐姐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
“我无家可归,夫人定然是不能安心的。不过也是啊,只要落影你还在少爷身边。夫人又怎么会安心呢?落影你知道么,外头人都在传说啊,闾丘夫人好好的,又怎么会自杀呢,又说了,平远侯府里和夫人嫌隙最大的就是你落影。落影你身手又好,想要弄死夫人……”
“露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落影咬着牙喘了两口气,怒道,“姑且不论夫人的确是自尽,说我和夫人有嫌隙,简直是无稽之谈!”
露安被她的森然怒气吓得倒退了一步,却继续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呀,这些话,在京城的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还说呀,少爷跟你这么一个女人在一块儿,名声早就败坏了,以后,还有谁会放心与少爷来往啊。这样一来,夫人怎么会安心呢。”
落影虽然不信,却还是不免怀疑:“当真?”
“不信的话,你自己出去看看好了。”
落影狠狠地咬着嘴唇,突然转过身,冲出门去。
出了平远侯府,落影漠然地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平远侯府的少爷跟杀了夫人的人在一起……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怎么有脸继续在京城待着?!”
“那个落影……闾丘枫……”
“那个平远侯府上啊……”
一字一句直冲进落影的耳中,让她无所逃遁。
不能怪露安瞎说。原来,这些事情,真的是街头巷尾,尽人皆知。
在这个表面奢靡其中空虚的世界上,流言是无所事事的人们的唯一慰藉。这并不能怪他们。
可是,言辞如刀,说者固然无心,然而谣言多了,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果这些谣言只对她有害,那么不论如何她都能忍受,只是在这个没有智者来遏止谣言的人世间,如果她继续留在闾丘枫边上,也许真的会像露安所说的那样,她的存在,只会给闾丘枫带来不利。
既如此,她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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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鸟语溪声,紫菊红梅,一向是江南的景色。
落影走在青石板路上,有回家的感觉。
江南的水乡,是她幼时的家。
冬雨细密,青砖石的缝隙里有积年而生的青苔。落影一袭浅紫袄裙,撑着纸伞,漫漫而行。她时而踩在青石板微洼的积水中,溅起细密的水花。青石板凹凸不平,想来上面行走过各种各样的人,有熟悉这里的本地人,也有匆匆而过的游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哪一种。
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江南的雨,温润得如梦如幻。
从平远侯府离开的那天,京城里在下雪。大雪纷扬,漫天飘飞,她终究是和闾丘枫一起吃了饭,煎攒鱼和冬笋的味道很好,不咸也不淡,清新的香气恰到好处地弥漫在屋中。她忽然觉得,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吃到这么香的菜了。这些菜,虽然不是最好吃的,但是,那样熟悉的香味让她流连,几乎不想走了。
喝过了那一碗腊八粥,她拿着剑和伞起身往外走,闾丘枫问她出去做什么,她说她出门一有点事情,闾丘枫见她不想说,就没有再问下去了。的确是有一点事情,那事情就是离开。
站在平远侯府门口的时候,落影有些犹豫。
闾丘枫的安全,是她最担心的事情。虽然平远侯府里除了她还有其他护卫,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闾丘枫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她,亦习惯了时时刻刻跟着闾丘枫。看着闾丘枫,她才会心安。
小时候,她被闾丘岩的严苛折腾到半死不活的时候,闾丘枫会背着闾丘岩给她送水送饭,有时候从外面带来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不会忘记她的那一份。后来她总觉得,闾丘岩应该知道这些关窍,却也一直没有说什么。长大之后,她就被派去做了闾丘枫的护卫。很多年以来,他们就这样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是闾丘夫人所说的青梅竹马,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出乎寻常的默契。
可现在她走了,一路去了江南,甚至可以算是是逃去的。
江南烟雨,在她的映像中早已模糊了。她记得,小时候她常常透过家里的窗沿,眺看屋外的绵绵丝雨,那时候的雨朦胧而遥远,她坐在屋中,拼命想伸手去接那雨丝,然而却是徒劳。作为官宦人家的二小姐,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连在下雨天时出去走走都不被允许。那时候,她只能看着雨滴打在对面的屋瓦上,时而溅起点滴的水珠,而大多数雨点,早已顺着瓦片滑落下来,浸润在院子里,消失得无波无痕。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正自发呆见,她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叫卖声。叫卖的声音极其清脆,穿透了沉沉的暮色,直冲到落影身边。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圆脸圆眼,一身半旧的葱绿衣裙被风吹得飘飘扬扬,手中托着一个大盘子,盘中放了许多串冰糖葫芦。山楂上的冰糖很厚,蜜汁般的颜色如琥珀一般,十分诱人。
落影走过去,道:“我要一串。”
那小姑娘抬起头:“嗯,两个铜子一串。姑娘喜欢大山楂的还是小山楂的?”
落影不解道:“有什么区别吗?”
小姑娘呵呵一笑:“小的上面浇了很多冰糖,很甜的,大的虽然比较酸,但是吃起来要脆很多。姑娘喜欢哪一种?”
“随便吧。”落影道。她说罢,忽然想起,“随便”两个字是闾丘枫提到吃什么的时候惯用的答复,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句话一也被她拿来用了。
她说罢这两个字才突然体会到,这两个字,包含的不仅是无所谓,更是不知如何选择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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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等别人的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