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惊呼，“你还想当官？”
王方方看着玉华，低声说：“我天天盼着爹退下来，你又要凑什么热闹？”
玉华一抬眉毛，“官总要有人当的。我从小就听多了我爹和你爹聊的那些政事。你爹何尝想当官，但身在其位，就为民为国建下了这一片基业。这才是君子有所为。我爹总念叨你爹怎么无惧祸患，怎么敏锐明达，把他捧到天上去了，就恨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弄得我都不敢叫他声‘姐夫’，只好天天和你们这帮小辈儿混在一起，称他为‘你爹’……”
王方方瞪着玉华道：“你跟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你是个小孩子家，没法与姥爷和爹并肩。你该不是因为嫉妒我爹，要在姥爷面前争脸，才想当官的吧？”
玉华做深思状，沉重地说：“你别说，我还真有那些意思……”
王方方厉声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险恶！仕途之上，一人遭祸，殃及全家。当初爹受了那么大的罪，娘被打死再生，不都是因为官场上的事端。你不能以自己的意气，轻入朝廷，如果……”
玉华坐直了身子，严正地说：“就是有那些危险，我也还要当官！我听了那么多治国的要领，我爹和你爹两代从政之人靛会和经验，如果我不去亲自干一场，我怎能甘心？哪里没有危险？你亲生的爹娘罹难江湖，钱家老伯安于求乞，必也是历过险恶之境。我哥行医，天天与病人接触，那些能传人的疾病不也是时刻能要他的生命？他见过多少死亡，可几时畏病不诊过？小绿自幼就随我哥行医，什么时候怕过病人？你如果说我才能有限，我可能还嘴软些，但如果说仕途危险，我就不该尝试，那你就该先去说服你爹！”
大家都安静地看着玉华，片刻后，他一笑，松了肩，半倚在椅子背上，说道：“怎么样？我的口才如何？”
王方方微皱着两条浓眉看着玉华，似乎拿不定主意，最后叮叮说道：“小哥哥日后自有风云际遇，王方方少爷不必过虑。”
玉华看着叮叮笑了，“还是叮叮好，叫了我声哥哥。你说话这个口气，不像十五岁的，倒像是五十岁的，看来跑不了当个易学宗师之类的人物了。我以后壮志得逞，肯定要时常请教你。”
王方方眯着眼睛，“我现在才发现，你实际是个很狡猾的人。”
玉华笑着“王方方，我就当你在说我好话吧。我如果狡猾，就不会给家里惹祸的。你可是个文武全才的人，有什么宏图大志？”
王方方缓缓地摇了下头，说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只希望能保护好爹娘，让他们平平安安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帮着娘把那上百个弟妹们都拉扯大，看他们干自己想干的事。”
叮叮看着王方方，郑重地说道：“王方方少爷，你从小就担了太多责任，少年老成，应答灵敏，这么多年，掌管着谢府的经营。近年来，爹总说你才能出众，该去外面干自己想干的事，这几个月爹已经好几次与娘和钱伯伯商议另选管家，钱伯伯推荐了钱二，说谢府把你锻炼成了个精英，也该让钱二有机会。爹同意了。”
王方方皱了眉说，“钱二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
大家笑，“你当初才几岁？还不是十二三岁就掌了家？”
王方方回答：“情况不同。你们也许不记得了，张管家离开后，娘亲自掌家。可那年冬天，伤寒大盛，娘染上了，很快就高烧昏迷。爹弃官不顾，以虚弱之身，不理大家让他远离娘的劝阻，日夜抱着娘，亲伺粥药，对娘低语，怕娘离去。弟妹们都小，钱伯伯上朝之余，为我府理家，有时要彻夜打点。我是谢府里最大的孩子，理应支撑这个家。我向钱伯伯要求掌家，他同意了。我从他手中接过府中的账本和钥匙时，曾激动得发抖。那两个月，京城里死了多少人。娘好了以后，收了四十多个孩子，都是父母在瘟疫中死去的孤儿。我那时就怕爹也得病，可爹那么与娘亲近，竟然没病，只是后来累得卧床半个月，娘再回头照顾爹，根本无暇管理家务。你们想想，如果不是那样的情形，我怎能当上管家？”
小绿点头说：“我隐约记得，因为那时我的师爷和张神医李爷爷，带着他们的徒弟，千里奔来京城，救助病人。爹的药厂免费施舍汤药。我们府上日夜敞着门，收纳病人。我和两个弟弟被关在花园边的小屋中，不让出来乱跑，怕被传染。”
陈小花说道：“林家也让承载医者和药品的马车无偿使用跑马快道。大家后来都说，如果不是国家富裕，有充足的银子赈灾救难，那场瘟疫会死更多的人。”
王方方叹息，“所以我说我是个例外，危急之时，滥竽充数。我那时手忙脚乱，错误百出，浪费了爹多少银子！几十个，后来是上百个孩子，不能片刻缺衣少食。延请的各种老师和教导手艺的工匠，要报酬合理及时。每日娘指定的为爹准备的新鲜食品，爹喜欢为娘买的上好衣衫……林林总总，挂一漏万。皇上为了挽留爹，给爹高薪厚禄之外，还有众多赏赐。但那几年，咱府要典卖皇家的恩赐，才能勉强持平。经我手卖出的珍稀宝贝有多少，现在府里根本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过了这些年，靠着钱伯伯和王伯伯的指点，我终于明白了该怎么周转运作，维持家业，驾轻就熟了，府中有了些积蓄，现在怎么能放心让别人接手？”
叮叮感慨道：“我爹说你为谢府出的心血让你多长十岁。”
王方方答道：“但你们没法体会这其中的得意和满足！我不觉得这是爹娘的家，这是我的家，我现在知道，我能护着爹娘了。叮叮是第一个离家的孩子，后面的之安，天天在那里画画，说什么要绘遍万里江山，听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家伙。之语，女孩子家，肯定要嫁人的。我是要留在爹娘身边的人。”
叮叮又摇头，“王方方少爷，你的未来不在谢府。爹希望你最迟在满二十岁时，认祖归宗，离开谢府。你到外面了，就能海阔天空，施展才华。要么开始你早就有计划的报馆，当娘说的传媒大亨。要么干你所擅长的银钱管理，创立全国连锁的银庄。反正你做什么，都能成。
叮叮说：“我爹也讲过这样的话，他说你比他厉害，不仅聪明敏锐，还有大家风范，再加上有文采，如果到世面上去，会是一代杰出的儒商。”
王方方一笑，“你帮我谢谢钱伯伯的夸奖，他是我的师傅。可我现在还只想当谢府的管家。我不想出去，像我们前面说的，我那样做，人们就知道我是慕容王的后代，会给爹惹出多少闲言。等爹退了官位，我再出去开我的报馆银庄，也迟不到哪里去。但我就是去干那些事，也是为了谢府，也会守在爹娘身边。”
陈小花不快地说：“王方方少爷，你把我们都看成什么了？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孤儿院的孩子们，谁日后不会护着谢府？你娘和你娘父，二姨夫妇，还有这么多的老师和仆人，都是我们的亲人。你娘总让我们发掘自己的优点，现在弄得每个孩子都是个能人。贾春语种的奇花异草，宫里都有人要。那些弟妹里，从工匠到读书郎，哪个日后会没有生计？肯定都会供养……”
王方方还是笑着，“娘说了，孤儿院里出去的孩子，不能给谢府一分钱，不然有辱爹的清高。”
陈小花和贾春语同时道：“那你怎么能为谢府……”
王方方打断她们，“我是谢府的管家，自然另当别论。你们如果谁能当了管家，爹娘也会被迫听话。所以我要当下去……”
陈小花和贾春语又气道：“不公平！……”
叮叮叹息着说：“你们别争，王方方少爷，爹主意已定了，不会让你留在这里，更不会让你为谢府去挣钱……”
王方方不容争辩地说：“那就由不得爹了！”
叮叮盯着王方方说道：“王方方少爷，你知道，不能和爹争，爹身体不好，精力有限。这件事，爹和娘还有钱伯伯都仔细谈论过了，爹如果说出口，你一定要听从。”
王方方凝视着叮叮说道：“叮叮，你既然知道这些，他们说时，你肯定在场。你明白我对爹娘的心，难道就没有为我说几句话？”
叮叮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回答说：“王方方少爷，人生会有变化，爹娘总说我们要发现并实现自己的潜能和特质。爹让你离开谢府，是因为那样你才能大有作为，未来十年内，王方方少爷必成国中商界的鼎足人物……”
王方方断然道：“我不离开！我不想作为。我就要留在这里。”他抬手止住叮叮，“我不会去和爹争论，但爹一提这事，我就走开。”大家笑起来，可王方方并没有笑，又说道：“我不能不管他们，我，不放心……”大家都不说话了，看着叮叮。
叮叮想了一会儿，说道：“王方方少爷，别担忧。我说过，爹娘福泽深厚，乃是这世间罕见的幸运之人。他们因情历劫，却也因情出劫，已入两心相照，生死不离之境。娘五年前就不再收孤儿，五年之后，爹会辞官隐退。那时，孤儿院的大半的孩子已长大成人，余下的，会随爹娘隐居李爷爷家的乡间。而他们最终也会一个个离开，爹娘不会留任何人在身边。爹将谢绝世事，淡漠平怀，著书立说。娘照看着爹，他们在田园相依相伴，会生活得十分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