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是个律师,当我们的法律顾问。李爽说话一点儿也不爽快,语速很慢,字斟句酌,而且常在话的开头说,按照规定--。他今年才三十九岁,戴着眼镜,留着胡子,经常皱着眉头,不苟言笑,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我们做经营都是心急的人,老看着他不顺眼,给他规定,一般法律咨询不许收费,算帮忙,真要参加诉讼上案子,视挽回多少损失、取得多少收益再算服务费。他说,可是--,按照规定--收费是有标准的,这个--有规定。我们坚持说,那不管,你要按收费标准拿,我们就另请高明,满大街都是律师。再一条,每周必须在我们这里待三天,天天要写工作日志,我们要检查。
不久,就来了一个事。一个老牌部属大型机械企业,搞主辅分离,厂办医院划拨给了我们。兴冲冲跑去一看,医院占地四十亩,面积不小,但一年亏损三、四百万,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医疗设备缺这少那,空空荡荡一座大楼,没有几个病号。看来,这个医院不注入资金提升水平、从而形成优势专业,活不起来。
这时来了个美籍台湾人谈合作要注入资金,看样子他挺有钱,口气挺大,说要在大陆建十家医院,形成医疗集团,最近已经在湖北建起来了第一家医院。双方一见面,都有合作的意向,讨论了个大的合作框架,主要内容是成立中美合资医院,我们以资产出资,对方以现金出资。具体安排李爽协助规划部去谈。
不久,董事会对这个事进行了讨论,认为是一个可行的项目。有人提出,如何控制风险。李爽慢悠悠地说,按照规定,这个可以约定--,对方资金不到位可以到中国国际贸促会--,申请撤销合作,同时按照规定可以约定--,谁违约谁承担出资额百分之十的违约责任。董事会反复权衡,最终下了合资的决心。
在设立合资医院的宴会上,美籍台湾人带来了几个人。一个是美国一个州的议员,墨西哥移民的后代,脖子短、身子粗、皮肤黑,从来没有来过中国,也不知道中国白酒的厉害,张口就像喝啤酒一样灌了一大杯,不久就歪歪斜斜地回房间吐酒去了。一个是意大利移民的医学女专家,酒量很大,说一句Wearefriends,就干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杯,这个棕发碧眼的老娘们儿就是不醉。美籍台湾人带来的随从是个印度人,对于别人敬酒,他连连说,我的职业是秘书,喝酒不在约定的工作职责之内。这个美籍台湾人挺兴奋、挺热情地找李爽喝酒,李爽依然慢悠悠地说,我--只喝水,不喝酒。李爽这个说辞弄得那个美籍台湾人有点儿尴尬。
想着医院可以有个出路了,大家都挺高兴。可是过了半年,还没有见美国合资方的钱打过来,又过了几个月,依然没有动静,我们找在美国的中资机构去摸底,原来,那个美籍台湾人在湖北投资了几千万元人民币后,手里已经没有资金了,他原来想找台湾人向他的项目投资,可谁都把钱攥得紧紧的,没有人感兴趣。至于那个州议员和女专家,只不过是美籍台湾人出钱雇来叫他们免费在中国旅游一圈儿。
妈的,这个骗子!尽管我们没有损失,但有上当的耻辱。我们立马找来李爽,质问他怎么搞的,下一步怎么办。李爽无声地咧着嘴角笑了笑,说,这个--,可能是个好事,咱们先给美国发个律师催告函吧。大家问,如果人家不理我们呢?李爽说,按照规定,那就--有了证据,可以到贸促会--申请仲裁--撤销合作协议。我们又问怎么撤销。李爽说,按照规定,三个仲裁员,合资双方--各指定一个,再--共同指定一个,我们--不走共同指定,按照规定--可以在双方不能就共同指定达成一致时--,由仲裁委主任指定,这样,结局是--二比一,而且是一裁终局。李爽一脸轻松得意,好像他很有把握。
我们一合计,就这么办吧。
只是医院拖不起,越亏越厉害,必须想个办法。一家省级医院病员多,效益好,但占地少,没有发展余地,找上门来要和我们合作,人家主要是看上了我们的门诊兼病房大楼和四十亩地,他们显示出很急切、很诚恳的态度。我们提出,现在因为有与美国客户的合资关系,搞不成合资,只能搞经营合作,方式还是我们出资产,人家出资金。为了拉住这个合作伙伴,我们提出,你们先把钱打过来,算借款,购置设备进行改造,以后如果具备了成立股份制医院的条件,借款可以算你们的股份。人家一口答应,并且承诺,现在的大楼作为门诊楼,以后再建一座病房大楼,而且要把两个科室连门诊带病房都搬过来。真要这样,医院资金有了,业务增加了,也就养住了。
果然,随着借款的到位、病员的增加,医院慢慢地有了生气,渐渐地扭亏为盈了。医院一挣钱,使我们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消灭了一个亏损源,担心的是人家调来的资金不少,万一将来合资,人家成了控股方,我们将丧失对这个盈利机构的控制力。找财务一算账,又找中介机构一评估,我的天,人家的资金额超过了我们的资产额四百万。
这时,李爽来了。几个月不见,他瘦了,也黑了,又是无声地咧嘴一笑,说,仲裁赢了,有仲裁书--,靠法院执行局,按照规定,拍卖了--那个美籍台湾人--在湖北的股权,拿回来了九百万,按照规定--这个资金的权属在医院,你们--可以搞新的合资了,而且,按照现在--双方的出资额度,你们是控股方。
漂亮!甩了一个合资的骗子,还挣了九百万,引入了一个战略合作者,医院搞活了,而且我们控股,今后说了算。
大家要与李爽喝顿酒庆祝一番,李爽依然说,我--只喝水,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