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是个有争议的人物，这次能不能当上经理，还在观察和考虑。
这个物资公司地处远离省城的一个城市，企业半死不活，每年都在亏损，今年形势依然严峻，尽管还有两千万净资产，但已经拖欠了一笔银行贷款，开始欠发员工工资了。老经理过六十岁生日那天，递上来了退休报告。
谁接这个难干的经理？我安排人力资源部长去这个物资公司，找十来个中层以上干部搞了一次个别谈话，结果没有人愿意干，也没有推荐出人选，我一方面要求老经理不得在没有人接任的情况下擅自离开岗位，一方面心里有点儿犯难。
这时，刘立来找我。他说，在外地呢，听说换经理，连忙赶了回来，叫我干吧。我知道个别谈话的结果，刘立也有几票，也不多。他很早就在这个企业，是外联办主任，一个可有可无的闲差，干点儿边边沿沿的小事，也没听说有什么出色的业绩。我于是说，你有这个想法，好，但我们需要考虑一下。接下来，主管人事的副总再去这个企业，重点摸了一下刘立的情况。副总回来说，大家反映，这个人胆子大，心眼活，办事比较仗义，平时喜欢拿个主意，但在企业时间不多，经常往外跑，企业欠发工资以后，干脆自己做起了买卖，给房地产商供应建材，听说发了一笔小财。自己在外边有生意的人，能干国有企业的经理吗？可是，自己做着挣钱的买卖，怎么对回来当经理感兴趣呢？令人不解。
带着疑问，我又把刘立叫来，问他，自己做买卖是怎么一回事。刘立说，企业闹成这样，心里实在着急，多次提出建议，可是没人采纳，外联办主任就是管跑外搞协作的，也没有多少事，恰恰企业又开始欠发工资了，怎么也得有口饭吃，于是找到做房地产的大学同学，给他提供水泥、钢材、门窗、电料。我又问，听说你挣了？他说，挣了，自有资金现在有二百万，不过，如果让干经理，立刻就收手回来上班。
我继续问，为什么想当这个经理？他说，大学毕业就来到企业，有感情，不愿意看着这个企业慢慢死掉，想出一把力，当然，也想做出点儿业绩来，叫全体员工看看，有点儿成就感，因为企业的总资产还有四千万，玩儿自己的二百万，实在是施展不开拳脚，也就是当个小芝麻户对对缝儿，做不大。最后他又说，我知道，国有企业员工不能自己做生意，如果要做就得辞职下海。我听出来，刘立的潜台词是，干不成经理，他就辞职当小个体户去了。
由于没有合适人选，由于对刘立有争议有疑问，我和班子成员认真研究了一下，决定在物资公司所在城市登报公开招聘公司经理。结果，有五个人也包括刘立报了名。我们安排，先搞一个竞聘答辩，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答辩会就安排在物资公司的会议室里，全体物资公司的员工一共四十来人都参加。票分两种，一种红票，由企业中层以上填写，权重百分之五十；一种黄票，由普通员工填写，权重也是百分之五十。我们的人力资源部长主持提问。
第一个上来的是个教师，听他讲了一通，全是概念，就像学生在课堂上给老师背书，与企业经营管理一点儿也不沾边，听来听去，好像他教书教烦了，就是想换个地方来当个官儿。第二个是个民营老板，口气挺大，气魄挺大，招法也很多，很邪，特别是讲怎么送礼平事儿，怎么发展人脉关系，怎么控制员工，路数不少。我暗自想，这么搞你的民营企业，不犯法就不错了，国有企业有国有企业的规矩，不能乱来。
刘立第三个上来讲。他今天特意穿了西服，打了领带，好像在头发上还抹了发胶，头发硬邦邦得像戴了个黑钢盔。他先说，企业亏了，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经营结构不适应市场变化，有些品种过去挣钱，现在赔钱，早该进行调整。我想，这一条讲得在理，只怕是企业人心涣散，病得不轻，积重难返。他又说，今后，要按照经营的品种重组业务部门，搞目标考核，分解目标，做到人人肩上有指标，员工收入与效益挂钩，不怕大家合理地多拿钱，如果创造出了好的效益，业务员的收入可以超过经理。我又想，这个算一条，但是现在一欠员工的，二欠银行的，三欠客户的，没有钱，怎么能干起来呢？
刘立看大家听得很认真，也就来了精神，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在众人面前晃一晃，说，这是个营业执照，我的，有人知道，我在外边有买卖，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不该与企业分心，现在，我连人带心都回来了，这个执照今天我当着大家把它撕了。这个举动，引起了会场一点儿波动，显然大家都没有想到。
刘立缓了口气，接着说，现在企业缺资金，大家看，我做买卖挣了二百万，这是银行卡，钱都在这里，我把它当成任职保证金，交给企业，先给大家补半年的工资和保险，一共七十二万，欠银行的钱，我已经与人家说好，先归还拖欠的利息八十万，再临时借钱还了贷款本金，人家银行答应给咱们调高一点儿抵押咱们大楼的折扣率，来个收回再贷，这样不仅解决了逾期贷款，还能扩大一点儿贷款规模，我们做业务也就有资金保证了。这番话，引起了会场的轰动，大家看到了刘立的诚意，看见了企业的希望，看清了发展的路子，有人干脆叫起好来。
刘立刚说完，后边参加答辩的另外两个人看到这个阵势，干脆转身走了。
于是，刘立走马上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