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聪,高高瘦瘦,四方大脸,像一根棍子上面戳了一个黄倭瓜,但凡事都喜欢算计,吃亏的事情不干,是个精明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可姚聪一天比一天郁闷。他是省公司企业管理部的副部长,已经干了六年,但就像在健身器上练快走,光见迈腿不见动窝,别说当个省公司高级管理人员,连去掉副字都没戏。最近,北京总部来了一个文件,明确规定提拔省公司的高管,必须有在所属子公司担任过正职的经历。
看了几遍,想了几天,姚聪给省公司主管人事的副总上了一个报告。副总翻看了一下,头也没有抬,问,想去通达公司?姚聪一脸肯定,赶紧答应。副总抬起头来,眼睛在姚聪的大脸上扫来扫去,又说,你可想好了,那个企业不死不活,经营再不见起色,就要被别的公司整合了,你去,也只能干一个副经理,算转任,不算提拔。副总呷了一口浓茶,像漱口一样在嘴里咕嘟着,又拖着长音嗯了一声,咽了茶,继续说,你愿意去,正好,动员了几个中层都没有想去的呢,你可想好了。姚聪赶紧说,我去我去,但我在副职里要排在第一个。副总说,为什么?姚聪说,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现在通达公司那几个副职,都比我提拔得晚。
几天后,姚聪去通达公司担任副经理,虽然不叫常务,但排名紧紧贴着老经理,在四个副职中排第一。省公司的人说,姚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省公司当个中层副职,肩不担四两,手不提半斤,逍遥自在,安逸超脱,跑到那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破地方做什么?姚聪说,锻炼一把,锻炼一把,树挪死人挪活,就想做点儿业务锻炼一把。
姚聪上任第一件事,是请通达公司的老经理吃剁椒鱼头,开了一瓶十八酒坊。喝酒时,老经理说,把这个公司弄成这样,算我没本事,就看你们年轻人了,反正明年我就到点儿退休了。姚聪给老经理满上酒,说,那是,那是,只是咱们缺少资金干不起业务来,也就靠出租大楼活着,财务上一堆烂账,不好闹。他故意把脑袋靠向老经理,说,如果退在通达,将来通达日子难过,你办点儿事情也难,不如趁早调回省公司,在省公司退休多滋润啊。老经理喝得有点儿上脸,说,那是那是,安个闲差也不怕,只要保证待遇不变就行!姚聪说,老领导,那你得赶快活动,我这可是为了你。老经理又喝下一口酒,说,我怕什么,我弟弟在北京总部大小是个人物,我转业来这里还是他办的呢。
过了几天,老经理上了请求调回省公司的报告,专门让姚聪装了半车土特产,陪着他跑了一趟北京去看弟弟。姚聪早就知道,老经理的弟弟是北京总部的人力资源部长,只是无缘相见。姚聪这次陪着老经理,殷勤地给他弟弟倒酒夹菜,一脸的热情,一嘴的吉利话,喝得老经理的弟弟好不惬意,一杯一杯又一杯,最后啊啊啊地叫连了声,吐了满满一桌子。姚聪从老经理醉了的弟弟口中知道,从明年起,所有的省级公司都得配总经济师。他暗暗想,这可是个机会,要牢牢地黏住这个人力资源部长。
不久,省公司在通达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宣布老经理调回省公司另有任用,姚聪接任经理。临上车,省公司主管人事的那个副总回过头来对姚聪说,你要不把业绩弄上去,也就是个过渡,明年,如果还亏损,就要被别的公司吃掉。姚聪听了心惊肉跳,看来,不想点儿辙是不行了。省公司的人们也都议论,姚聪当经理,过不了几天官瘾,早晚被别人吃掉。姚聪附和着说,那是那是,我就是帮着省公司看着这个破烂摊子。
当了经理,这次姚聪没有摆酒请客,而是把财务科长叫来,严肃地说,怎么就这么笨?怎么就年年亏?今年还有半年时间,必须体现盈利!财务科长一脸冤枉,说,没有资金做不了业务,怎么挣钱?姚聪不容商量地说,没有钱做业务还能盈利,这才是高手,你给我好好琢磨琢磨,星期天别歇了,我下周一听你的汇报。
星期一姚聪刚来到办公室,就见财务科长在门口抱了一摞材料站着。跟着姚聪进了办公室,财务科长说,体现盈利办法是有,但是得交税掏钱。姚聪一听朝着财务科长伸过去大脑袋,说,你说你说,怎么弄?财务科长说,看了两天财务账和原始记账凭证,只有调整应收应付一条道儿。姚聪把脸一扬,说,怎么说?财务科长说,多年以前做业务时,人家欠咱们的不少,这么长的时间了,不可能再要回来,但咱们欠人家的也不少,咱们也没有钱给人家,按照规定,债权人两年不主张权利,债务就灭失了,我们就可以做成营业外收入,有了收入,就有了利润,有了利润,就得交所得税。姚聪听明白了,他看见了一点儿亮光,说,去年亏了二百三,今年要盈利三百万,要交多少税?财务科长沉吟一下,说,怎么也得一百来万吧,可是资金账户上就有一点儿发工资交保险的钱,不能交。姚聪也发愁地想,是啊,如果把工资保险交了税,全公司的员工还不把他吃了。
姚聪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转圈儿,怎么也想不出好主意,走到窗前向下一望,门前停满了小汽车。看着看着,姚聪突然眼前一亮,咱们不是有这个五层大楼吗?一楼二楼三楼包括食堂和停车场不是租给了银行吗?姚聪为自己的想法暗自高兴,说,你去安排一下,中午请银行行长吃个饭。财务科长不解,说,他们占咱们的楼,给咱们交租子,正常租赁,请他们干什么?姚聪笑着往两边扯了扯嘴角,说,今年的租子交了,明年的不是还没有交吗?咱这是黄金宝地,他又是前台又是机房,跑不了,地价房价年年都在长,租金也年年都在长,我想,这次一订租期就是五年,而且不提高租金,但有个条件,先交三年的租金,四百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事情很快谈妥,通达公司的账户上立刻多了四百万现金。姚聪拿出三百万来,挑了几个能干的业务员,叫他们去做贸易,如果有了利润按比例提成算效益奖,但有一条,先把业务员自己名下的房产抵押在公司,赔了钱拿房子说事儿。
快到春节时,姚聪买了一辆二手车,给老经理送过去,说,老经理为通达公司作出了巨大贡献,现在在省公司是个闲人,每天骑着电动车上下班,不落忍。这番话说得老经理扑哧一声鼓出了一个大鼻涕泡儿,连连说,你这个人就是有良心!姚聪接着说,我准备了点儿年货,咱们一起去看望你弟弟吧。这一次,老经理的弟弟不敢再去喝酒,但是高高兴兴地把年货都收下了。
过了正月十五,年味儿已经散去。老经理的弟弟带了两个人来考察,直接找到省公司一把手交换意见,说,姚聪去通达公司一年,扭亏为盈,业务也做起来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手,就叫他干省公司的总经济师吧。
这一回,省公司的人们改了口,说,姚聪是聪明一世,也聪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