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逢场作戏,对葡瑙的情深义重不过是为了得到姿府的帮助,但毕竟是大婚的原配,多少是自己中意过的人。葡瑙心里凉意颇多,却不知该如何去说,也不敢和谁说。
外祖父的信里明显不过,燕雀难知鸿鹄之志。皇帝的心思没有谁能一语中的。静嫔的父亲现在正可以保证皇帝的军火物资足够,姿府的作用不过是穆曲零战败之后出征的候补。
穆曲零的深浅,皇帝不知,这次战役,可以摸索清楚。
如果穆曲零旗开得胜,姿府很快就会失宠甚至退出朝野。这样姿府对皇帝的威胁全无,兵权再不旁落。而且最可能的是,皇帝清除满朝元老的野心就实现了,那时候姿府就可能全家搬迁出去颐养天年了。
原来还以为皇帝真的是对自己情深意重,原来也不过是如此而已。静嫔的荣宠日益浓厚,葡瑙压住心性,对着湖水抚琴,她再不能忘记那个和自己一起浸泡在池水里的少年。但这会不会是对皇帝的死心而出现的萌动?
穆家将即将出征的前夕,葡瑙正在桌上细嚼慢咽红糖羹,好事刚刚过去,这几天身子需要好好调养。穆曲零在凤仪宫外的竹林里吹响了那一日的凤求凰,凤兮凤兮。葡瑙身子一震,直觉告诉她,必须出去。当她如往常一样斥退了身旁的奴仆自己往曲径小路走的时候,脸上难得露出了红扑扑的颜色,如山楂秘制的胭脂。
娘娘,微臣出征之前,可否再吹一首曲子,让娘娘记住微臣?
还没走到跟前,穆曲零就已经压低了嗓音,柔和的类似于哀求,可能是临别之前的惺惺相惜吧。
葡瑙听着桃花扇的曲子,心里杂七杂八,此次出征至少三个月才能从西凉回来。万一常年征战可能就得驻扎边疆,那时候自己还是不是后位就难说了。
“皇后娘娘,请记得微臣。”
吹奏完那首曲子,面红耳赤的穆曲零一反常态,匆匆说完这一句话就离开了,剩下一地枯萎的黄色竹子。
葡瑙默不作声,这穆曲零已经被拿下了。
但怎么样才能不输不赢呢?葡瑙陷入了长久的思考。对穆曲零究竟是怎么样的情感,自己心里凉凉的也通透的热。姿府如果倒下了,自己能指望谁?姿府的顶梁柱也已经半截黄土了。
皇帝真的要凉了自己?所有的恩爱全是假的?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各省新上贡来的丝绸和时令食物被尚宫局分配给各宫,凤仪宫里的赏赐自然是份量足够。凤仪宫已经被布置的暖和至极,唯一的遗憾就是皇帝迟迟不来,整个秋天都没舍得走入凤仪宫的宫门一步。
暖炉里面是足够的香炭,鎏金上面蓄满的花香味道随着炭的暖气芬芳了整间寝室。葡瑙坐在炕的桌子旁,手里拿着各色的细线,桌上放着大小不一的布片和细针。她穿着一身素服,不施粉黛,安静的垂着发丝没有梳任何花枝招展的发髻。门外厅堂里落下的枯叶被当值的太监们正在打扫,发出刷刷刷的声音,这是整个凤仪宫唯一的声音来源。
皇上驾到。
公公的尖叫声在宫外响起,皇帝是终于想起了凤仪宫吧。宫女们一个比一个面色欢欣,贴身的侍女也赶紧过来要给她梳妆打扮。葡瑙一阵心生厌烦,抬手示意她们停止无所谓的手忙脚乱。看一个人顺不顺眼,何必在乎这么多礼节。
葡瑙在殿堂门内恭迎皇帝,所有的人都毕恭毕敬的低下头以示卑微。皇帝冰凉的手抚过葡瑙的面颊,厚重的凉意压得葡瑙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但也不曾抬头看这一张曾经深情款款的脸,虚伪的在写着时移势迁。
“瑙儿,你还好吧”
臣妾一切安好。
葡瑙压住了眼睛里的眼泪,恰到时分的让皇帝看到,葡瑙很自信自己的泪水可以被皇帝看到。
“瑙儿,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看你?”
“臣妾不知。但臣妾不曾怨恨皇帝,臣妾替皇帝处理好后宫事务就是臣妾最大的本分。”
假惺惺的答案就是在敷衍,皇帝每一次面对葡瑙都是做足了功夫的苦情戏,惹得葡瑙不止一次的太过于当真。这一次的葡瑙同样冠冕堂皇的在敷衍皇帝。
瑙儿,你外祖父犯了欺负之罪你可知道?
忽然皇帝拂袖不悦。
葡瑙惶恐跪地,但眼睛中的恐慌却是表面而已。
你的母亲当年逃避选秀,你的外祖父对先皇告称她在兵乱中身亡,为何她现在安然无恙!还把自己的女儿养育的这般水灵。
皇帝低下头,掂起葡瑙的下巴,用自己的胡渣磨蹭着葡瑙的脸颊,威胁之语如同呢喃。
低着头的葡瑙,明白这一切的错误就在于自己一厢情愿走进这个宫门的禁锢妄图得到天下的一人心。现在皇帝终于要拔出自己的外祖父这缕胡须了。
那就让姿府全府上下搬迁去沈城养老吧。
皇帝的语气慢慢柔和,这可能是最后的退步了吧。可能真的是顾及葡瑙的皇后脸面。莫须有都不需要理由,更何况这欺君之罪真的有过。
葡瑙浅笑了出声。
皇帝回转身子,眼睛里惊讶,不懂葡瑙为何笑了。
“幼时,母亲教我平淡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日子,可惜我看多了书卷,不肯安稳作为一个平凡的俗妇。父亲他们过于宠溺我了,还把我送入了宫。我自小未曾见过外祖父,外祖父自是不知晓母亲的生死,也是在进宫前夕才相认的。皇帝用完了姿府的兵马,这是要除去心头大患了。”
葡瑙把这些语言说的同样轻松,并且笑声四溢。
“皇帝对我动过的情,大概只是在我有用的时候吧。”
葡瑙最后的这句话,戳痛了自己,但还是巧笑着说了出来。皇帝的身形一震,不回头的说了一句,朕爱过你朕自是知道、你只管依旧做你的皇后好了。
葡瑙睁着眼睛,明媚的欢笑,何谓爱过。母亲劝诫的一字不错,帝王家没有一丝丝爱。
夜深时分,葡瑙还在被窝里蜷缩着不做声的咬着被角。门外的宫人在窃窃私语,姿府一家老小已经全部搬去了省城。自己的贴身奴婢走了进来,敲了敲床樱,娘娘,姿将军临走之时,留了一封信给娘娘。
信是用竹简写的,上面的字体为隶书,浑圆天成,一股子兵将气息。葡瑙看着上面平凡的告别信息皱眉,祖父当真没有什么消息要留给自己么。门外却是响起了震天的鼓号声,原来是穆曲零连夜赶回的城门吹响了胜利归来的号角声。
葡瑙手一抖,把竹简掉在了地上,竹简整个堆积,葡瑙定睛去拾,不小心却看出了一丝意思。
天亮时分,陪皇帝登上城门庆贺的却是静嫔。皇后在自己的宫中指挥着所有人打扫卫生,清点账本。
日暮降临之时,皇帝大宴将领。穆曲零坐在将领首席上,英姿飒爽。葡瑙穿的颇为肃静,坐在凤位上不苟言笑。静嫔坐在皇帝的下榻上,一丝体面的一丝都没有,自己完全不顾及自己是一位妃子,全在炫耀自己的荣宠。
一杯酒接一杯酒,堂上的人说些什么葡瑙全不在意。等宴席结束回宫的时候,葡瑙淡淡望了穆曲零一眼。
次日早,凤仪宫主位不见了。所有的衣服首饰却是一件也没有少。
没有知道,穆曲零连夜赶回的原因,穆曲零的文武师傅是姿将军,姿府在搬出之前早已将书信传给了穆曲零。穆曲零没有料到,皇帝是这样的翻脸不认人,皇帝自以为是,其实他不知道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最简单的就是穆曲零是姿府的闭门徒弟。穆家将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不错,但武夫中的文状元姿将军。
再比如,葡瑙夜里看到了穆曲零站在自己的窗户面前,其他人却不知道。穆曲零和葡瑙商议好了一切。
再比如,穆曲零抱着葡瑙长达两个时辰。
再比如,穆曲零把葡瑙策划出去了宫城。
最重要的是,整个穆家将全村搬迁,竟不知下落。
那肯定,穆曲零也不见了。
天忽然开始飘落大雪,花瓣一样的雪整片天空的落下,熙熙攘攘的宫廷再没有人吵嚷了。皇帝不发一声,他不曾想通,穆曲零为什么和葡瑙一起失踪了?原来不言不语的人,做事这么没有预兆。
虽是初晓,却像极了黄昏暮下,一地的阴天,鸠占鹊巢的斑鸠鸣啼在半空中,声音惨惨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