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大妈送走了养了好几年的两只猫咪，两手空空地回到家，心里别扭了好几天。不过，老天爷终究没有辜负了翟大妈的爱猫心，一只叫“盖帘儿”的短毛三花儿雪鞋猫后来在东屋住下了。虽然“盖帘儿”这个名字更像是一个外号，但盖帘儿终究还是西后河沿21号院猫国里第一只，似乎也是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唯一一只有个正经名字的猫咪。它刚来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因为特别喜欢抓用苇子杆编的盖帘儿而得名。在它刚来的那一半月，翟大妈经常念叨着“也不知能活不能活”。后来，盖帘儿长大了，跟后院张大爷家的花咪的孩子生过两窝猫，第一窝可能是3只或者4只，第二窝是4只。盖帘儿的猫生，有着很多曲折而扣人心弦的经历，它壮大着21号院猫国的猫气儿，也绵延、庇护着猫国的未来和希望。
一碗绿豆汤
咪咪咪咪，它是妈妈的记忆中，姥姥家养的第一只猫咪。它遥远而感人的传奇故事和平淡猫生，虽然已经时隔半个多世纪，可至今都还在我妈妈的家族里广为流传，并打动着所有的亲历者和他们的孩子们。
咪咪咪咪，你注定是一条永远也不会被遗忘的高贵生命。你是西后河沿21号院猫国的骄傲，也是我们全家人心中难以抚平的伤痛。
妈妈说，咪咪咪咪生于1959年，而大姨却坚称，它的生日应该是1958年。不过时光荏苒，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它是一只黑白花儿的半长毛公猫，它的开脸很正，从鼻头儿下面的嘴岔儿以上都是黑色的，下巴是白色的，雪白雪白，总是一尘不染。它高高的鼻梁子和深邃的铜色眼睛，都注定了它俊美的风姿在21号院里是无猫可以比拟的。它没有名字，这是一个时代具有典型性的文化和审美，因为不要说是一只猫，就是刚出生的还没上学的孩子也多半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大人们常唤之以“狗剩”、“栓柱”、“石头”之类的低贱物事，寄希望于孩子们的生命更加顽强，不娇气，好养活。人们把这样质朴的爱，也毫不吝啬地献给了猫国的精灵们。妈妈一家人唤它“咪咪咪咪”的时候，它就会跑过来。因此，我们姑且称那只猫叫做“咪咪咪咪”。
咪咪咪咪大约是姥爷抱回家里来的，一则可以逮耗子，再则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可以给尚为孩童的我的舅舅和妈妈当个小玩伴。它被抱回来的时候，我的舅舅大约七八岁，妈妈可能只有四五岁，而咪咪咪咪也不大。妈妈后来回忆起来，它刚被抱回来的时候，大约也只有五六个月大，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幼猫。不过，咪咪咪咪的命的确不好，它刚进姥姥家的家门，就差一点被舅舅和妈妈的爱心弄得一命呜呼了。妈妈每次讲到这段故事就会颇显虔诚地跟我说：“绿豆汤，绿豆汤真是个好东西！绿豆汤能起死回生呢，几碗绿豆汤竟然救了咪咪咪咪的小命儿。”
咪咪咪咪来的时候，是个农历六月里的盛夏天。在20世纪50年代的北京城里，现代化的城市卫生服务设施尚未被广泛地建立起来，除了苍蝇和蚊子以外，正如老鼠依旧广泛地分布居民区中一样，跳蚤也是一种常见的害虫。跳蚤是一种小型、无翅膀、擅长跳跃的寄生性昆虫，跳蚤的成虫通常生活在哺乳类动物的身上，以宿主的血液为生。被跳蚤叮咬的宿主，有可能因此患上皮肤病，特别是夏天，跳蚤还极易诱发季节性湿疹。此外，更为可怕的是，一部分跳蚤携带的鼠疫杆菌还可能造成鼠疫的爆发。生活在大杂院里拥有绝对自由的猫咪，由于长有丰满的被毛，极易成为跳蚤的宿主。
姥姥翻开咪咪咪咪的毛儿，指着白毛儿里隐藏着的一堆一堆的黑砂子对妈妈和舅舅说：“瞧瞧，这就是跳蚤屎！”
“哪儿呢哪儿呢？”
“这土啊，哪儿有跳蚤？”
“跳蚤吸完血早就跑了！跳蚤有两个长长的后腿儿，一碰老高老高的。这些黑点不是土，是跳蚤屎，沾上点水，这跳蚤屎就溶解成红色的了！这毛儿里还得有跳蚤卵呢，就是咱们看不见了。”姥姥说着，用手哄着咪咪咪咪，“去去，别进屋啦！”
咪咪咪咪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过了好久，妈妈瞧见，它躲在背阴的屋檐底下卖力地舔毛，好像是听懂了我们嫌弃它脏了。干净，这可是猫咪最看重的尊严，咪咪咪咪是只懂得礼义廉耻的猫咪。妈妈瞧着它，它就喵喵地叫，好像在答应一样。
夏天的早晨，舅舅和妈妈决定趁家里没人的时候给咪咪咪咪洗个澡。他们烧好了水就给咪咪咪咪按进了水里，舅舅说以前听姥姥说起门后面的敌敌畏是杀虫子的好东西，于是就把敌敌畏倒进了咪咪咪咪的洗澡水里。然而，就是这几滴敌敌畏差点要了它的小命儿。中午姥姥串门儿回来，看见了屋子中间已经抽做一团的咪咪咪咪，它的嘴边，还淌着白色沫状的液体。姥姥看见它的样子被吓了一跳，舅舅和妈妈蹲在它身边，哭着摸它的头。经过再三审讯，姥姥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舅舅和妈妈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咪咪咪咪会口吐白沫，用敌敌畏洗澡为什么会让它中毒呢。其实，敌敌畏的毒性并不是通过皮肤渗透而侵入咪咪咪咪体内的，而是因为他们不可能确保敌敌畏不残留在猫毛儿上。猫咪在洗澡后一定会用舌头梳理它们湿漉漉的被毛，被毛上残留的敌敌畏也就是这样被猫咪舔舐从而导致中毒的。
在数十年后的今天，人们开始采用专用的宠物配方浴液给猫咪洗澡，这之中就有专门针对祛除跳蚤和螨虫等寄生虫的配方浴液。此外，人们还发明了驱跳蚤项圈和除虫喷剂、滴液。大体来说，这些驱虫产品按照它们被研制的时间先后和驱虫原理分为三类，也就是三个阶段，分别是有机磷类杀虫剂、菊酯类驱虫剂和非泼罗尼类驱虫剂。它们的驱虫原理就是利用这三类物质对昆虫的杀灭或驱逐实现明显的驱虫效果。而随着在动物医学领域研究的深入，我们发现它们虽然都能取得同样良好的驱虫效果，但这三类物质中，有机磷类杀虫剂的安全性最差，比如在今天的宠物市场中，犬猫用的带有驱虫功能的项圈就是此类产品。其中，高档的驱虫项圈是使用硅胶混合香精和O，O-二甲基-O-2，2-二氯乙烯磷酸酯（敌敌畏的主要成分）直接混合，然后一次压铸成型。而低档的驱虫项圈，则是直接使用敌敌畏浸泡然后再在表面附着大量的香精，所有尼龙、棉布类质地的驱虫项圈都是采用这样的生产工艺制作而成的。而通过比较我们不难发现，无论高档还是低档的驱虫项圈都要使用大量的香精或香精类物质掩盖敌敌畏的刺鼻气味。宠物长期使用此类产品，在有效驱虫的同时，不仅将大大增加佩戴处患皮肤病的风险，而且如果舔舐则有可能导致中毒或慢性中毒。因此，目前国际知名品牌的宠物驱虫产品大多使用的是相对更加安全的非泼罗尼类驱虫剂，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些驱虫产品也并非绝对安全，有证据表明长期使用此类驱虫产品，将对宠物的中枢神经系统和器官代谢造成损坏。所以，任何一种驱虫类药品或浴液都应确保正确的使用步骤和用量，切记不可乱用、滥用，并且要在实现驱虫效果后立刻停用。而猫咪，作为一种天然的，爱美爱干净的精灵，它们舔毛的美德又注定了我们应该为它们选择更为安全的猫专用浴液而非猫狗通用浴液，以避免舔舐浴液残留而导致的身体损伤甚至中毒。而这一切的一切，又岂能是50年前的舅舅和妈妈所能明白的呢？
值得庆幸的是，可爱的咪咪咪咪最终获得了上帝的怜悯。无医无药的姥姥带着舅舅和妈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悲观心态积极地行动起来。姥姥给咪咪咪咪煮了一锅绿豆汤，舅舅抱着奄奄一息的咪咪咪咪，妈妈用筷子撬开它的嘴，用盐罐里的小铜勺一勺一勺地把绿豆汤灌给已经身处昏迷、气若游丝的咪咪咪咪。一锅绿豆汤灌进去了半锅，怎么灌进去，怎么又拉又尿又吐地流出来。午夜时分，当喧闹的大杂院在夜北京的黑幕里沉睡的时候，当曾经关心它的家人一个个走到它的身边，摸摸它的头，挠挠它的背，为这条垂死的生命献上绝望关怀的时候，让所有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顽强又倔强的生命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它全身无力地蹲坐着朝后退，每退一步它的身体都猛烈地抖动一下，终于，它哇地一口吐出了一摊清水状的液体。
“居然真的活过来了……”姥姥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瞧着地上的咪咪咪咪，还有围在它周围的孩子们，“别看了，你们也赶快睡觉去吧，明天接着喂它绿豆汤。”
那之后的好几天，妈妈每天都喂它喝绿豆汤。一个星期之后，咪咪咪咪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那铜色的明眸明亮如初。
50年前，姥姥用一碗绿豆汤把走到鬼门关的咪咪咪咪一把拽了回来！这是妈妈童年里最精彩难忘，而又险象环生的猫国记忆。姥姥后来找来了一本叫做《本草纲目》的书指着里面写绿豆的一段读给舅舅和妈妈听。
绿豆：味甘，性寒，无毒。煮来吃，可消肿通气，清热解毒。……绿豆粉三合，和水调服可解鸩酒中毒；取绿豆粉、寒水石等量，和蓼蓝的根榨汁水调服三到五钱可解砒霜毒……
后来，咪咪咪咪离开了我们。
再后来的后来，舅舅去学了中医，成为了姥姥的骄傲。妈妈总说，50年前的那一碗绿豆汤竟然改变了两条生命的轨迹，一只猫和一个人。真是不简单！
它已受伤，它仍在飞行
“小子不吃十年干饭！”
我都还记着，这是姥姥生前特别爱说的一句话。
姥姥活了90岁，她无意中说出的话却总能一语成谶。不过，这一次她可说错了。
咪咪咪咪8个月的时候，就从后院的花咪那里学成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捕鼠术。从此，它就没有吃过一天干饭。
1961年，由于大跃进运动开展和牺牲农业发展工业的政策的实施，加之从1959年开始的全国性旱灾，使得整个中国陷入了一场因为全国性粮食紧张而导致的空前的大饥荒。因此，为了度过粮食紧缺的危险局面，全国各地都根据不同的工作性质，对粮食的供应量制定了更低的标准。持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剑拔弩张的“中苏论战”、国家窘迫的经济危局，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那个农历辛丑年（公元1961年）的春节过得异常艰难，年关难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就偏偏赶上这样一个差年景，姥姥攥着肉票上街去买全家人过年吃的肉，走到副食店门口排着队，一直攥在手上的肉票却不翼而飞了。姥姥两手空空回到家，又急又气又发愁，怎么偏偏就丢了肉票呢！连一点荤腥儿都见不到的年夜饭让箪食瓢饮整整一年的一家人感到莫大的失落和忧伤。当姥姥在农历的小年前的一天晚上把这心酸的倒霉事儿公之于众之后，原本对过年充满憧憬的人们谁都没有半点儿心气儿了。当然，沮丧失望的一家人中，还有一只可怜的小猫，它一直站在饭桌下等着我们把伴有咸盐、酱油和白菜帮的重量可怜的剩窝头留给它。咪咪咪咪眼巴巴地瞧着桌子，却绝不上来，它喵喵喵喵地一边叫，一边在桌子下蹭着主人们的腿来回来去地溜达。饥饿不仅困扰着这个年轻的国家，同样笼罩着这片古老土地上绵延不绝的猫国。
这样没有活力的日子又熬了几天，直到年二十八的清晨，大姨用一阵狂喜后的推搡，唤醒了睡梦中的全家。全家人被大姨一个个地从被窝里叫起来，人们披上大衣，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下屋外的台阶后惊讶地发现，自家屋檐底下的煤箱子上面，一大条新鲜通红的猪里脊肉平平整整地放在煤箱子的正中央。而里脊肉上，咪咪咪咪两只雪白有力的前爪正死死地按在上面。
“天啊！你怎么弄回来的！怎么弄回来的！”
姥姥激动地走到煤箱子前面，咪咪咪咪放下了按在肉上的前爪，在寒风里瑟瑟地发抖着，走到了已经站在煤箱子前的姥姥的身边。姥姥一把抱起了这个被冻得冰凉的小身躯，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摇。而咪咪咪咪在姥姥的怀抱里，终于如释重负地发出了呼呼的呼噜声。那声音好像是在说，总算完成任务了，总算回家了，总算暖和了！
当妈妈走到煤箱子前提起咪咪咪咪偷回来的里脊肉时，那一大条肉足足有4斤多沉！他们在整条肉的最中间的地方，发现了四颗新鲜而清晰的牙印，那是咪咪咪咪用嘴叼着这块4斤多的肉，上墙、上房、飞檐走壁一直跑回家的铁证。真是难以置信，它这样一只生长在困难时期的猫咪，自己的体重恐怕也不过4斤沉，却能偷到一块和自己一般沉的肉，并且叼了那么久，跑了那么远。同样饥饿的它昼伏夜出，只为能在深夜再找到一点点口粮以搪塞它瘦消如干柴般的一把骨头。然而，当它发现了一块儿新鲜的肉，当它偷到了一块儿新鲜的肉，当它意识到这既不是一只死耗子，也不是一只活耗子，而是一块儿它的主人们也可以吃，也可以饱餐一顿的美味的新鲜的肉的时候，它竟然不自己先享用哪怕一口，而是千里迢迢地把肉带回家，放在煤箱子上。从它来家的那天起，姥爷就给它在门上留好了猫洞，猫洞里就是为它准备的温暖天地，可在这大雪夜里，它却偏偏要顶着鹅毛大雪站在煤箱子上苦苦地守护着这块肉，因为它生怕肉被别人抢走。这块儿是姥姥家的，因为咪咪咪咪也是姥姥家的。清晨，当大姨发现它的时候，洁白的雪洒落满院，地上找不到它回来时的脚印，屋檐上也瞧不见它踩落的雪花。谁也不知道这个在年二十八的清晨里瑟瑟发抖、浑身冰凉的小家伙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待了它的主人多久，却不忍心搅扰他们的甜梦……
有肉吃的年夜饭，成为了姥姥家每一个人难忘又温馨的记忆。每个人都吃到了那块儿咪咪咪咪偷回来的肉，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妈妈仿佛依旧能回忆起那块儿肉的鲜美味道。当然，全家的功臣咪咪咪咪，自然也分到了属于它自己的那一大块儿肉。妈妈总是伤心地说，那或许是咪咪咪咪一辈子吃到的除了老鼠以外的，唯一一块儿肉。姥姥一边欣慰地说着她赞扬男孩子的口头语“小子不吃十年干饭”，一边把它的那份儿肉拨到它的小盘子里，放在地上。咪咪咪咪在主人们的脚下美美地吃了一顿有肉的晚餐，把那带有肉汁儿的盘子舔得干干净净，干干净净。
盘子空了，它就走了。它不再惦记着桌子上的肉，因为，它只吃属于它的那一份儿。
3天之后的大年初三，当大姨又一次第一个走出屋门口的时候，它发现煤棚上，咪咪咪咪又正襟危坐地按着一个鸡毛掸子。天啊，它又偷回来了一个鸡毛掸子！姥姥认出了那个鸡毛掸子，那是北羊市口摆水果摊儿的老孟，用来掸水果上的浮土的鸡毛掸子。它跑得可是不近，那个水果摊离这儿怎么也有一里地远。
“咪咪，可不能再偷了！你要是再偷，就该有麻烦了！”姥姥走过去抱起它，不留情面地教育了它一顿。这次，它灰溜溜地进了屋，躲在炉子边上烤火去了。姥姥教育完了它，就拿起鸡毛掸子，给老孟还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