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悠悠地醒了过来。
是破庙的大殿。
他望着那粗大的横梁就认出来了。
火光从屋顶上反射到眼睛里,孟良和它打了个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孟良讨厌黑暗,但每次醒来就只见得到黑暗。
他歪歪头,向火堆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儿。
“徐清风。”孟良用平常说话的语气招呼道。
“醒了?”徐清风转过头看了看,从身边抓了两个饼递过去。
“谢谢!”孟良勉力支起身,接过了饼。
“聊聊吧,你怎么会晕倒在大殿里的。”
孟良就躺在徐清风旁边,隔着一扇门左右的距离,聊天也不会花费他太多的力气。
“不知道。”孟良毫不犹豫地给了个十分没有诚意的答案。
徐清风冷笑了一声,“我救了你。”
孟良沉默了,隔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见过佛像的头吗?”
“这座的?”徐清风指了指另一边的佛像台子。
“嗯。”孟良靠在门板上,有些不习惯。在他想象中,夜宿破庙就该在佛像边生火的。
但大概因为昨夜那群耗子造成的心理阴影,今天徐清风就在殿门边支了堆火,没有再深入里边儿。
“没见过。和你昏过去有什么关系吗?”徐清风有点讨厌这种兜圈子的讲话方式。
孟良看着横倒的佛像,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是我晕倒前记忆里的最后一幅画面。”
话有点绕口,但因为孟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晕的,也就只能这样说了。
徐清风皱皱眉,没有说话。
孟良继续问道:“你去过大殿后面的那间房子吗?”
徐清风“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在那儿过夜,非要坐到大殿里呢?”
“连房顶都没有,怎么可能住那儿啊。”徐清风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孟良,不耐烦地回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见鬼了。”
“闭嘴!”徐清风呵斥一声,打断了孟良的话,“不晓得祸从口出的道理吗?真要招来什么脏东西怎么办?”
孟良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你怎么又回来了?”孟良换了个话题。
徐清风没有理他。
孟良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但五六分钟过后,徐清风又突然出声道:“我昨天找到了线索,去上个镇子问,结果他们说是隔壁镇子的。”
徐清风没说路线,但孟良推测两个镇子应该在破庙的两边。
孟良一下子来了精神,“那个破布袋?”
“嗯”,徐清风从另一只手那边把布袋拿了出来,在地上铺平。
他指着上面有些模糊的炭字说道:“家兄的诗。”
孟良借着飘忽的火光去看,只能看清几个字,于是也不勉强,直接向徐清风问道:“写的什么?”
徐清风脸对着佛像身后的黑暗,眼神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口中的微吟更像是招魂的诵唱:“自古人间恨事,半由儿女多情。”
孟良听了,暗自念叨道: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喂,我帮你找哥哥吧?”孟良再次提出这个建议。
徐清风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理,整个人就保持着神游天外的状态呆在那里。
孟良不敢再有什么“不同意就缀在他后面”这样的想法了,万一徐清风早起走了,自己又得懵逼。
“总有些事是你一个人做起来很麻烦的,多个人帮你总是好的。再说,就算我别有居心,又能做什么坏事呢?”孟良尽其所能地推销着自己,“而且,多个人你找到哥哥的机会就大一倍啊……”
“你为什么帮我?”徐清风打断了孟良的喋喋不休,毫不掩饰地直抵根由。
孟良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回答道:“我、我没有饭吃……”
这下徐清风也愣住了,他看了眼孟良身上的袍子,“你……被偷了?”不待孟良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难怪你半夜摸到我身边,是想偷点吃的?”
孟良正想反驳,但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只半真半假地否认道:“我没想偷你东西。”
徐清风没有理他,手指曲起敲着地板,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可以跟着我,但我不会提供除了食物以外的报酬。”
条件很苛刻,孟良打赌他去开商铺的话绝对招不到一个伙计。
但现在孟良哪管得了这么多啊,能让他跟着就很不错了,于是连忙点头,“可以可以,管吃就好。”
“那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徐清风才确认孟良要跟着自己后,就立刻催促他早点睡觉,以免耽误明天的行程。
放到现代,就是个残酷剥削的资本家啊。
孟良躺平身子,双目无神地望着大殿房顶,心思仍逗留在白天的经历中。
那个长相威严的矮瘦男子,那座设计得极其愚蠢的房子,那片青青的麦田。
那颗,诡异微笑着的佛像头颅。
那么真实的经历,也可以是幻觉吗?
还是说,都是鬼境?
狐仙故事里出现鬼魂,好像也说得通。
各种思绪搅成一团,孟良渐渐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算了,是什么都好,反正自己要走了。
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孟良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两把砍刀悬在一片黑暗里,孟良的头就伸在刀下。
“啊!”
孟良一下子睁开眼,那个矮瘦男人的面孔渐渐从视网膜上淡去。
徐清风偏过头,瞪了一眼孟良,“大晚上的叫什么叫。”
孟良本来想说梦见鬼了,但想起徐清风先前说的“祸从口出”,又闭上了嘴。
身侧的黑暗有点吓人了,孟良往火堆边挪了挪。但冰冷的地面又刺激得他挪了回来。
用手摸了摸身侧,手掌上传来的温热感让孟良再次升起了挪过去的念头。
也就开始的时候会有点冷,忍一忍就好了。
光明诱惑着孟良。
但是,身下的地板确实也很温暖啊。
他就在光明和温暖之间挣扎不定,在煎熬中沉沉睡去。
“起来了。”
孟良刚闭上眼睛就被徐清风叫了起来。
打了个哈欠,孟良睡眼惺忪地看着殿外还没化开的黑夜,不爽地说道:“天都还没亮呢!”
脚边的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
徐清风根本懒得和他磨叽,背好包袱,抬脚就走。
孟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落下了三五米,眼睁睁看着徐清风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靠!”孟良一下子被吓醒了过来,赶忙小跑了两步跟上,徐清风的背影在残夜的掩衬下显得模模糊糊的。
他不敢再乱说话了,这主儿明显是个脾气不好又急性子的家伙。万一哪句话惹他不高兴,把自己丢下就亏大了。
两人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地闷着头赶路。
黑夜里的山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孟良跟在徐清风身后,还是磕磕绊绊的,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幸好没多一会儿天就亮了。
也不是大亮,只是蒙蒙的勉强够看得见脚下道路而已。
前面徐清风的身影还是模模糊糊的,像披了层纱。
“呋、呋、呋。”
一种很轻微的声音一直跟在孟良后面。
像是踩在泥土里的脚步声,又像是赶路的呼吸声。
孟良回过头去,身后只有两行脚印。
他吞了吞口水,小声地对徐清风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徐清风不仅不理他,还加快了脚步。
“自己没事儿说什么话啊!这徐清风也真是冷酷!”后悔和愤怒同时出现在孟良心里。
加快速度之后,身后的“呋呋”声似乎也消失了,孟良稍稍安下心。
他埋下头继续赶路。
不得不埋着头,山路崎岖,稍不注意就得摔跤,孟良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特别是这一段,旁边就是不知道多深的渊谷,要是不小心摔下去……
孟良打了个冷颤。
还好山路比较宽!
“啊!”
前面领路的徐清风一声惊叫。
声音振动着孟良的耳膜,让他一下抬起头来。
徐清风半边身子踏出了山路!
孟良来不及思考,飞身扑起,想要抓住徐清风。
徐清风整个人的重心已经完全落在了空中。
孟良的手还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了。
徐清风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已经能看到孟良摔下山崖的景象了。
“趴嗒!”
孟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被自己绊倒了。
“徐清风……”
孟良飞快地爬起来,使劲朝山崖下看去。
山崖不高,十来米的样子,但摔死个人是毫无问题的。
徐清风的尸首落到了黎明的阳光还不曾照拂到的地方,孟良没能看见。
“徐清风……”
孟良整个人软软地跪倒在山崖前,茫然失措。
怎么会?
怎么会?
徐清风怎么会死?
他可是故事的主角,他怎么可能死?
或许只是受伤了,还没死!
孟良这样欺骗着自己。
“徐清风!徐清风!”孟良大声地呼喊着,希望能够听到回答。
他没有注意到,之前的“呋呋”声已经来到了身后。
“不用叫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孟良猛地听见身后有人声,“呜哇”地大叫了一声,屁滚尿流地往山路另一头爬去。
但两三秒后他就反应过来了,那熟悉的口音,徐清风?
孟良回过身,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徐清风。
“呜哇哇哇——”这次孟良叫得更厉害了,一下子坐倒在地。
指缝里能看到鬼,孟良在这危急之时突然想起了流传甚广的一种鉴别方法。
他颤抖着用两只手捂住眼,从指缝中看出去。
能看到!
“啊啊啊!鬼鬼鬼!”
孟良双手抱头,紧闭着眼,带着哭音地对徐清风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跑到我前面来了?”徐清风轻轻踹了孟良一脚。
“啊啊啊啊!”
又飚了一阵高音后,孟良终于累了下来,声音沙哑地认命道:“动手吧,我吼不动了。”
他两腿发软地爬起来,拍了拍袍子,有点遗憾:可惜没戴帽子,不然我也算有子路遗风了。
徐清风靠在一棵树上等了半天,见孟良终于吼完了,不耐烦地说道:“白日梦做完了?那继续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