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方法离开这里吗?”菊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有办法,她不会现在坐在这里。
“既然只能呆在这里,所以怕就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因为无论你是否怕,该来的还是要来,该发生的一件都不会少。所以你要学会隐忍,学会掩藏自己的心事,更要学会如何应付周围的冷嘲热讽。这些事情!相信我,我会帮你!还好,青娘对你和别的姑娘不同,我不知道她又什么想法和用意。但最起码不是坏处。
月妈妈喜欢你,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为了能够在你的屋子里装上这挂玉珠帘,月妈妈和青娘争吵了很长时间。最后是她求青娘。自从我跟随月妈妈以来,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二次求青娘,第一次是因为我,第二次是因为你。这挂玉珠帘也是月妈妈用自己的月俸买的。只是这园子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是青娘和月妈妈的秘密,是担心被人知道了,你在这园子里难免遭人嫉恨。
而今天,我告诉你这些,也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以后在这园子里怎样。怕不是生存之法,只有坚强走下去,才能让所有爱你的人欣慰。”说着她拉过菊儿的手。“姑姑也答应你,以后的很多事情,也许月妈妈不能那么鲜明地呵护你。而我会站在你的身边,教你怎么做!”
“姑姑。”菊儿的泪流了下来“傻孩子,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没有孩子。可我喜欢孩子。月妈妈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她也喜欢孩子。月妈妈第一次见到你回去后,就告诉我,你像极了她的孩子,她的脸上闪耀的光芒是我这几年来看到的最美的神采。所以我咬守护你,更守护她心中的牵绊。我们都把你当成了我们的孩子。”华姑姑用绢帕擦拭着菊儿脸上的泪水,呢喃低语。
“姑姑,谢谢你们,我明白,我明白!”菊儿一下子扑入华蕊的怀里,仿佛只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才能够将安慰与宁静带给她,她没有想到自己一个自私的想法,竟然给月妈妈,给华姑姑带来了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将这两个最疼爱自己的人置于这种境地。她心里愧疚、不安、自责。
“花儿睡,虫儿睡,星儿悄悄问,还有谁?还有谁?谁还睁着眼睛满天飞?小宝贝,玩累了,轻轻闭上眼睛沉沉睡。是谁,又是谁?在梦乡里和着歌儿独自醉?说着心儿醉?”华蕊轻轻哼唱着,菊儿在这舒缓的歌谣里,闭上眼睛,享受着久违的疼爱与宠溺。
窗外,雨声渐大,哗啦啦的声音淹没了华蕊的歌谣,更沉寂了青葵园里的浮躁和不安。仿佛此时,这雨中的江南园林才具有它独有的精巧与幽静雨冲刷这扬州的每一条街道上的灰尘,更冲洗着刚刚被一场战争浩劫践踏过的惨痛和伤疠……
转眼间,菊儿在青葵园里已半月有余。每日在华姑姑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渐渐恢复,红润浮现在细腻的肌肤上。和这园子中轻柔绽放的樱花相映生辉。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华蕊默默地绣着手中的丝帕,菊儿坐于窗前,望着窗外的蓝天,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毫无生命的雕像。华蕊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孩子,这么些天来一直如此,没有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娇憨与活泼,终日稍不留神就盯着一个地方沉入自己的世界!这让她有些担忧。这期间,青娘曾经来过,对秀儿的询问让她心里充满疑惑。
“你是怎么认识千户大人的?你和千户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当时的秀儿一脸不明所以,而青娘的神情告诉自己,她本明白一切,只是想确定一下。看到青娘如此,华蕊心里也吃惊不小。
千户大人?哪个千户大人?难道是不久之前带着铁骑横扫扬州的哈尔伦赤?传言这位野蛮的千户大人荒不经,自从踏入中原以来,每占领一个地方就掳来美女无数!至今已不知道有多少如花的姑娘遭到凌辱。难道传言是真的。
而秀儿与他又是什么关系?青娘这些天来对秀儿的特殊照顾,已经让园子里其他人议论纷纷。青娘不是宽厚之人,她的一切行为皆以园子的利益为重,之所以这样说明秀儿背后有什么,难道是她口中的千户大人?可秀儿的表现却没有背后有靠山的跋扈与娇宠。相反的是浓浓的忧伤与凄楚。为什么?她难以猜测,更想不明白。
菊儿静静地坐着,面色平静地望着一碧万顷的蓝天,幽幽回转的白云丝缕环绕,悠然飘荡。闲庭信步般舒雅怡然。什么时候,自己早已经没有了这种安适愉悦的心境。虽然这些天来的生活看似平静,可疑惑却愈来愈浓。青葵园是烟花之所,流落这里的女子或出卖技艺,或出卖欢笑,出卖身体。不管这个场所的外观是如何的高雅而富丽堂皇,那用红砖绿瓦堆砌下的交易始终是低靡而****的。
菊儿很清楚自己的所在。可令她不安的是身处这个漩涡中的她没有意料到的陪客或接客。每日习字、看书、拨弄散漫的琴弦。这些看似悠闲而平淡的日子让她不踏实,那种隐隐埋藏的不安日日噬咬着她。她回头看了看仍低头针针线线轻飞浅舞的华姑姑,有些犹疑地说:“姑姑。”“嗯。”华蕊抬起头。正看到菊儿怯怯的脸,一双眼睛状似无辜的小鹿在迷途中茫然不知所措。
“来到青园的女孩子,都需要做些什么?我……”是要表明自己的急切吗?菊儿担心引起华姑姑的误解。
华蕊凝视这菊儿闪烁的眼眸,嘴角紧紧抿着,刚才的话是经过几番挣扎后说的吧。她心里一动,想问什么,可最终却悄然一笑:“其实,每一个初次来到青园的女孩子,并非像你这么幸运。从心思上归属园子后就要开始学习各种必备的技艺,合格后要在每三个月举行的花魁大赛上崭露头角,能够一举成名的姑娘才能为园子,为自己带来数不尽的好处。
而不合格者最终只能被带到其它分园去,而你,青娘没有什么吩咐,是否让你参加六月份的花魁大赛,我也毫不知情。也许是在等你的身体彻底复原吧!不过你也要随时做好准备,因为只有拥有了绝色的技艺才能在这个园子里立足。如今的园子里,因为对你的特殊照顾,已经流言四起。有人愤懑不平,也有人冷嘲热讽,更有人不屑一顾,不论哪一种看法,对你没什么好处。众口铄金,难掩其行。”
菊儿的心里如一只大大的魔手紧紧地抓着她,无意让人妒,空余满楼恨。回想刚刚来到这里,烟岚的一番说辞,那时候就是对自己思想归属的教化吧。接着应该是学习了。被送到分园的命运是什么?从字里行间她也知道那种日子暗无天日,没有光明。
“秀儿,姑姑倒是有一个想法。”华姑姑征询地望着菊儿,“我想,这几天我们就开始和其她姑娘一起学习,所谓艺不压身,有了精湛的技艺才拥有了傲人的资本,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姑姑说得是,这几天其实也挺无聊的。我,我下午就去吧。”菊儿站起来,走到华蕊面前,伸手拿过绣了一半的丝帕。一枝娇黄的点地梅舒展在淡紫色的丝帕上,或含苞待放或肆意飞张或吐蕊纳香或缱绻斜卧的梅花随着丝线的飞溅而轻盈含笑。
“姑姑好细致精巧的绣工啊!”菊儿抚摸着泛着幽幽光泽的丝线,恍若有淡淡的幽香漫漫飘过。
“喜欢吗?”华蕊的眼睛中有丝不易觉察的骄傲一闪而过。她的绣工在整个青葵园里首屈一指。
“嗯,很喜欢。梅兰竹菊,岁寒四友是我最喜欢的植物。”
“喜欢就好。这方丝帕是姑姑给你绣的。既然喜欢,以后姑姑都绣给你。”华蕊宠溺地看着低头细细欣赏的脸庞侧影,小巧而挺直的鼻梁让人忍不住怜爱。弯弯翘翘的睫毛密密地覆盖在黑潭似的眼睛上。什么样的父母才孕育出如此可爱的孩子啊!
“真的吗?”菊儿一脸喜悦地转过脸,一双眸子霎时如幽深的池水被阳光照射进缕缕灿阳,光华流转,灿若星子,如有慧语闪烁其中。
“当然是真的。秀儿,不要让姑姑失望,更不要让月妈妈失望,我们都相信,聪慧如你,机灵如你,你定会成为我们的骄傲。”华蕊扬手将菊儿鬓间散落的碎发拂到耳后。满含期待地说。
“我会努力的,姑姑。”说着,菊儿朝华蕊做了一个鬼脸,这一点她还是胸有成竹的。自小被教习琴艺的她曾经是母亲的骄傲。琴艺也是她离开家里后唯一留下的母亲的印迹,那每一根琴弦上都留有母亲的款款深情。菊儿的心里荡起一道暖流,密密的感动与温暖笼罩着她,她站起来,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给华蕊,“姑姑,谢谢你!谢谢月妈妈!”
午后,华姑姑带着菊儿踏着红木楼梯来到落霞居的迎客大厅,从台阶上下来后往左拐,踏上一条白色的石子小道,菊儿曾记得烟岚曾经告诉过自己这条道路是通向后园的青云社的。怎么?
“教习坊在后面,也就是落霞居和青云社之间的一排房舍里,为了便于前后两个园子里的姑娘学艺。”华蕊边走边简单介绍。
她们相继绕过落霞居,转过弯,菊儿就看到一排青瓦白墙的房舍出现在眼前。典型的江南房型,从东到西,大概有十多间。这条白色的小道到这里分开岔道,一端向这排白色的房子延伸,一端向着一个也是青瓦白墙的园子绵延而去。
“这里就是教习坊,后面的那个园子就是青葵园的后园……青云社。”说着,华蕊先行拐上稍窄一些的岔道,这排房子共有琴坊、乐坊、画坊、书坊、棋坊五个教坊,每一个来这里的姑娘都是先从琴坊开始,等琴坊的老师给出合格后再去下一个乐坊,以此类推,等到在所有的教坊拿到合格后就有了竞选花魁的资格。琴坊的老师是江南有名的琴师梅弄影。”说着,她抬手轻叩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一位大概四十多岁的女子立于她们面前,这个女子皮肤细腻,稍稍有些麦黄色,眼睛有神而犀利,梳着高高的发髻,一支暗红色的木簪绾着。高高的额头使整张脸显得精神饱满而神采奕奕。
看到华姑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继而目光越过华蕊,锐利地打量着菊儿。菊儿只觉得似是有两把利剑将她上上下下穿透了一遍,让人不敢迎视。菊儿默默低下头。心里盘算着,七上八下,不知这名颇有气质的师傅会怎样评判对自己的第一印象。
“梅琴师,这个孩子叫秀儿,因为前些日子生病没来上课,身体刚刚复元,我就给您带来了。秀儿,来,快叫师傅。”华蕊熟络地招呼着,将菊儿引荐给梅弄影“嗯,看着是个不错的坯子,秀儿,快进来吧。”清冽的声音透着些微审视和傲气。
“秀儿,你们下课后,自己回去好了。我就不过来接你啦。”说着,华蕊与梅弄影道别后转身离去。
屋内,有三个和菊儿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们上下打量着菊儿,眼睛里有探寻,有不屑。“这三个是你的师姐,她们来的时间要比你久一些,比你要年长。”梅弄影边安排菊儿在一架琴旁坐下,一边介绍着。“原来学过琴吗?”
“学过。”菊儿看着梅弄影调着琴弦,低低地回答。
“噢,”梅弄影抬头看了一眼菊儿,“既然学过,那你先给我们弹一支曲子,我也好根据你目前的程度教学。”说罢,回身端坐于琴室正前方的一架琴前,她的背后那面白色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大大的五弦琴浮雕,背景是广袖善舞的乐人沉浸其中的弹奏姿态。
菊儿右手轻轻滑过根根银弦,四顾屋内几人,微微闭了闭眼,让身心沉寂下来,眼前,一幅属于自己的画卷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