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此心志已经实属不易!其实姑娘可以,可以为民为那些生活在艰辛中的人们做些事情!”关夫人悄悄看了看汉卿的脸色,见他没有阻止之意,遂接着说,“相公初见姑娘之时,赞不绝口!说姑娘乃是难得一遇的琴师,后来又得见姑娘美妙的舞姿和身段,更是惊为天人,称你这人名符其实是为舞台而生的奇才。
所以他带你去看他的戏剧,实是想让姑娘能够成为梨园中的一朵奇葩!因为他说,姑娘一旦进入梨园,成就将不可估量!相公之所以对姑娘您青睐有加,实属惜才爱才之举!可入得梨园又会有诸多的限制和羁绊,这也是相公一直难以启齿的原因!
今日凑巧,能够见到姑娘,我也就无所顾忌,将相公之意畅所欲言,走什么样的路,还由姑娘您选!”关夫人一口气道尽原委始末。众人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搬开一样。
秀儿面露惊惶之色,继而又是一番大彻大悟的明了,垂头沉吟不语。
一旁的华姑姑站了起来,手紧紧按在秀儿的肩上,一字一顿的说,“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会阻拦你,毕竟女扮男装做琴师在青葵园只是缓兵之计,哪一个进入青葵园的姑娘都不能逃脱卖身卖艺的命运,也许你作为花魁红极一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青春总是短暂而易逝的,人老珠黄之时,何去何从,独自飘零,孤独终老!也许命运会好些,遇到那些不嫌弃你的人,赎了身去做一名小妾,在屈辱与不屑中度过残生!可一旦入得梨园,不是如夫人所说只是一些羁绊和限制,你可知道,一旦你入了乐籍,尽管可以在舞台上随意挥洒,盛名远播,随心而做事,可你这一生只能婚配与乐人和道士!试问这样的结局和青楼中人有何区别!”
“姑姑!我明白了!可身在青楼卖笑,日日仰人鼻息地生存!不是我秀儿能够忍受的!既然结局都一样,那么我要这个过程潇潇洒洒,尽兴而活,唯有如此才不枉我走此一遭!
正如先生所言,人的一生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愿活得畏首畏尾,屈辱憋闷!爱就爱得情真意切,恨就恨个刻骨铭心!姑姑!不管结局如何悲惨,我要入梨园!”秀儿站起身,朝着汉卿和夫人深深一拜,再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坚韧不移!
汉卿抚掌大笑:“好!好!看来我伤得值得,伤得有价值!等到你真正入梨园之时,我定为你引荐一位名师传你技艺!我塑造的角色也会为你量身打造,相信等到那时,你的志向会更高更远!”豪气干云的话语中,秀儿仿佛看到了光明的前途。恨不得立刻回青葵园向青娘言明此事。
华姑姑一看已无再留的必要,天色已将至午时,而出门要置办之物还无影无踪,就扶着秀儿向汉卿和夫人告辞。
一路上,华姑姑和秀儿两人各怀心事,马车里一阵沉默。
秀儿眼睛的余光偷偷瞥了瞥华姑姑,不想与华姑姑看她的眼神相撞,有些尴尬地望向别处。“姑姑,我……”秀儿讪讪地唤了一声。
“秀儿,你可是想说你决定到梨园之事?”秀儿点了点头。
“依我看,这件事不能急,还得从长计议。你想现在你即使是向青娘提出了这个要求,我想青娘也不会答应你的。”华姑姑的眉头紧紧皱着,有些为难的说。
“为什么?我即使是入了梨园,青云社不是还是属于青葵园吗?只是不在烟霞居而已。”秀儿一脸着急,话语中不言而喻的是,我不论是入得梨园还是在烟霞居还不是一样为青葵园谋得利益。
华姑姑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是太小,考虑问题不够全面,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的!我问你,你来青葵园是怎么来的?那个哈尔伦赤大人曾经对青娘有所交代,所以青娘才对你有所照顾,可如今你要入梨园,青娘不是不同意,是因为这件事情她也无法做主,所以依我看还是先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一旦有了机会,再见机行事!你看怎么样?”
华姑姑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秀儿的脸色一黯,心里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
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选择牵扯到这么多人的利益,想想华姑姑所说的话也有道理,关于自己来青葵园背后的事情,烟岚已经向自己明说了,如果再一味的强求,那么不仅实现不了自己的想法,还会惹来青娘对自己的不满和看法。
想到这,就压下自己心中千般万般的心思,朝着华姑姑无害地一笑,甜濡地说:“就听姑姑的,我知道姑姑的打算是对秀儿最好的。”说完,滑坐在马车底部的毯子上,枕在华姑姑的膝上,闭上了眼睛。
华蕊低头看了看浓浓的睫毛似一把密密的扇子遮挡住了那双灵动的眼睛,她知道这个丫头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安于现状,暂时的隐忍是因为面对的是自己,自己对于她来说也许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总有一天她会爆发的。
因为时至中午,所以华姑姑先带秀儿去酒楼填饱肚子,然后二人到珠宝商行,绸缎商行等购置了一些首饰和绸缎布料,秀儿又要求华蕊和她一起到菊心坊买了几样时令点心,并顺便和宦柔见了一面,二人唏嘘不已。
宦柔更是为秀儿既欢喜又忧愁,欢喜的是如今秀儿终于靠自己的技艺在青葵园立足,在扬州城也是名声大噪。忧愁的是如今对于青葵园来说秀儿不再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所以要想离开更是比登天还难。
秀儿免不了要宽慰她几句,不知不觉已是太阳西斜,华姑姑虽没有催促于她,可秀儿知道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否则回去后青娘会怪罪华姑姑的。
二人难舍难分,宦柔看着秀儿登上马车。才转身回到菊心坊,一时心情难以平静。
秀儿和华蕊二人不敢在路上逗留,催促车夫驱赶马车一路返回青葵园,秀儿稍稍掀开车帘的一角,透过缝隙往外看去,此一回去,就像入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每日只是拢月阁,流云阁这两个地方,狭小的空间终难让人心情舒畅,不免心生郁闷和惆怅。而这外面的世界,虽然险恶重重,可毕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有太多的不确定就会有更大的诱惑力。
华蕊似是明了秀儿的心思一样,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她。谁都曾经年少过,那难以抑制的飞翔的梦想都有过。如今自己被社会这个炼炉磨去了棱角,随遇而安、与世无争才是生存之道,过多的奢求和梦想只会折断自己生存的翅膀。
“停,快停下来。”秀儿猛然大声惊叫起来。
飞驰的骏马被车夫强制勒住。车还未停稳,秀儿就越过华蕊,不顾一切的跳下马车。这样莽撞的秀儿让华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秀儿已经冲向了路边的人群。华蕊顾不得深究其原因,也随之跳下马车,紧随在秀儿的身后。
人群中,是一位蓬头垢面的乞丐,衣衫褴褛,衣服上的灰尘和污垢已经遮住了它原本的色彩,因为天热的缘故,刚刚走近,一股股刺鼻的异味直刺的人无法呼吸。周围围观的人群都一个个掩着鼻口。而这个被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包围的乞丐则看着周围的人群傻笑着。露出的惨白的牙齿和脸上黑色的污泥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怪动作,才惹来了这么一群看热闹的人一阵阵的哄笑。
秀儿走近她,紧紧盯着这个乞丐的脸,对她身上的臭味没有丝毫的反应。看着看着,她又伸出白嫩的小手将散落在脸上的硬邦邦的头发往后拨了拨,然后拿出巾帕细细地擦去乞丐脸上的污垢,渐渐地依稀可辨出她原本的面貌。周围的人都奇怪的看着这个衣着华丽,美丽妖娆的女子莫名其妙的行为,没有一个人说话。
“真的是你!”秀儿拿着巾帕的手定格在乞丐的脸上,脱口而出的话里有震惊,更有怀疑和愧疚!
火辣辣的太阳光底下,在扬州的街道上,一个乞丐的丑陋傻笑吸引了一群围观的人,虽然空气中吹送的热风让人浑身汗水淋漓,可丝毫没有影响到周围人看热闹的兴致。而更为好笑的是,一个涉世不深,深藏闺楼的青楼女子竟然无论如何,以性命相威胁要将这名乞丐带到青楼奉养!而自己迫于这种威胁居然同意了。
华蕊想想刚才在街上发生的事情,简直难以置信!但是鼻翼间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充斥着整个马车,让她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是刚刚发生过的实实在在的事情。而刚才自己只有头昏脑涨,中了邪了才会同意秀儿的要求,和这个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儿干净地方的乞丐同乘一车。
她将身子又往车门口的方向挪了挪,毫不避讳地拿出巾帕捂住鼻子。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一向爱干净和自己相比只有过之的秀儿竟然从见了这人之后就性情大变。
这时的秀儿坐在乞丐的对面,将刚刚在菊心坊买的点心全数捧到乞丐面前,任乞丐狼吞虎咽地享用,还时不时地用巾帕擦去她嘴角的碎屑。脸上除了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华蕊忍了忍,可心中的疑团是越来越大,虽然自己一再询问,甚至告诉秀儿,不说清楚这个人的身份,自己坚决不同意带她回去。
可最终得到的答复是,这个乞丐是自己的远方亲戚,和自己一起来到扬州,最终走散的说法。针对这个明显有些搪塞的解释,华蕊难以相信,可秀儿再难松口,只是一脸坚定地说要带她回去。否则她就不回青葵园,要和这个乞丐一起露宿街头。
秀儿的固执和任性让华蕊很是无奈,每每遇到这样的秀儿,她都是无计可施,唯有妥协,而这次也不例外。可马上就要到青葵园了,青娘那关该怎么过?她觉得应该先让秀儿有个准备。
“秀儿,这个人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华蕊试探着问道,眼睛盯着秀儿,希望从秀儿瞬息变化的神态中捕捉到一点点线索。
秀儿的眼睛里霎时盈满泪水,眼睛一眨,扑簌簌落下一串晶莹的珍珠来,咧了咧嘴,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哭出声来,半晌,期期艾艾地唤道:“姑姑。”
华蕊的心一软,眼睛也酸酸涩涩地,赶忙用手擦去秀儿脸上的泪水:“不哭,不哭。姑姑不问了,不问了。”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伸手将车帘挂了起来,看着马车外飞驰而过的树木,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秀儿说道:“你这样带着这个人回去,可曾想过你以后将怎么安置这个人,而青娘,你可能也知道,她又怎能无缘无故的收留这样一个没有一点价值的乞丐?
即使青娘在你的软磨硬泡下同意了,可以后她住在哪里,你看她现在不能自理的情况,谁来照顾她?这些问题你考虑过了吗?本来,你在这个青葵园中就已经是一些人的梗中刺,而这件事你更是将自己架到了火上来烤!可能你以为我心肠冷,面对这么个可怜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之色,可你哪里知道,生活的无情与冷酷告诉我,有时候同情别人就是陷自己于不义。你再看看这扬州的大街上,每日冻饿而死的人有多少!
我们微薄的同情心能够救得了几个人,又能够救得了一个人几日,因为我们也是一群可怜人,我们的命更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什么时候有人想收走了,拦都拦不住!所以我们不能同情,不敢同情,更无力同情。”
华蕊的声音越来越弱,这番话好像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最终陷入浓浓伤感的沉思中。
马蹄得得车轮飞转,不大工夫马车已经回到青葵园,秀儿扶着仍旧吃得不亦乐乎的乞丐下了马车。站在青葵园威武气派的大门前,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和华蕊走上了穿梭园中的另一辆车。
她暗暗下定决心:虽然自己有今天令人不齿的遭遇全拜这个人所赐,可毕竟她能有今天的下场也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如今人已经疯癫,既然自己遇到了,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否则自己日日夜夜都会被噩梦缠绕,一生都难以心安!就算是报答父亲的生育之恩和养育之情吧,为了留下她,秀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