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萍平摊开双手说：“有目共睹。一面是车水马龙，一面是凄风苦雨，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孙大草没有说话，他不知所措地望着王萍萍，脸上尽是疑问。王萍萍接着说：“我恨我当初，我怎么就听信了他们的招商承诺？难道就因为那承诺具有官方色彩？就因为那承诺冠冕堂皇？他们堂而皇之周武郑王大言不惭地说，他们还在不断出台新的更加优惠的政策。所以，合同可以缓一步再签。而我如果要坚持签订合同，就只能在当时的政策下起草和签订。一旦签订了，新的政策和新的优惠就享受不上了。我曾经试图说服他们，可以按当时的政策签订合同，只需在合同中写上享受新政策这一条就行。可是他们说，那样会做出夹生饭来，还会扯皮，生出许多麻烦。我想，这也许是对的。但我不了解这里的市场和市场特点。我在不了解情况的情况下没签合同付了房款，随后我就后悔了。我就想放弃，白白地放弃。”孙大草听懂了一点。孙大草问：“那么，后来为什么又来了？”王萍萍说：“今年春天，是我姐把我硬拽上火车的。我姐说，5万块钱必定不是个小数目，我就又来了。就这么回事。好了，我们不说生意了，说我们俩的事吧。在火车站那天，我其实看见过你，也注意到了你。你当时虽然看起来不可一世，大摇大摆地在车站上走来走去，但我看出了你的空虚，看出了你的失意和失落，看出了你由于不得志而流露出来的茫然。因为当时你的眼睛里一片空蒙。尤其是你看着那个替人设计签名的艺术家时，你良久地沉思，就将你的心态暴露无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认识那个流落街头的艺术家的，你们可以说是难兄难弟。因为他和你犯一个毛病，那就是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外加天真烂漫。那天他有一笔生意，其实是可以赚几块钱的，但是他却没有赚上。他给人设计了一个签名。那个顾客说设计有一点美中不足，其实只是想和他讨价还价，他受不了了。他说，‘签名你可以拿走，钱我可以不要，但是你不许说签名不好。’听听，他没有说‘不可以’或者他‘不认为’，而是说‘不许’，这就是中国的文化人。”王萍萍苦笑一下说：“不说那么远了，我还是抓紧时间说咱们的事吧。女人的敏感是不可思议的，超乎寻常的，也是不可抗拒的。从那一刻开始，我就预感到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所以，那天从太阳岛下火车以后，我有意躲开了你。但从那时开始，我的脑海里就有了你，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我很快就知道你在八方度假村任职。李桂乖去你们的鱼梁子发广告，是我派去的。后来我们见面、接触和来往，一直到我们上床，我都觉得顺理成章，没有丝毫大惊小怪。这是缘。我是一个基督教徒，我信耶稣，我其实还在做礼拜。我相信上帝，我相信她是公平公正的。我知道我这次经商必败无疑，但上帝会有报偿，那就是你。我遇见了你，我也收获了你。必须承认，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我因此有了一段铭心刻骨的回忆，这回忆终身难忘。你也应该承认。所以，你走到今天，我不生气。我们只能这样结束，而且这是最完美最漂亮的结束。我们改变不了眼前的一切。但愿你不要像我，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说完这些，她靠近孙大草，抬起头深深地与他接吻。那一吻吻了很长时间，使得孙大草喘不过气来。当然，孙大草的双手也配合了。要不然，王萍萍难以完成这个壮举，难以完成这件比上床酸楚的事情。然后，王萍萍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王萍萍离去的背影，孙大草痴痴地站在那里，下面那根东西雄赳赳的，昂扬着，还一挺一挺的。孙大草用手拍了一下，兀自笑了起来，心里说：“妈个巴子的。”
王萍萍走后，希全美来与孙大草告别。她依然是那么伶俐乖巧，轻飘飘的，像一片云，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她说：“我不干了，待会儿就走了，就要回家。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孙大草的心里酸酸的，空荡荡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李四准是喝大了，要不然，他肯定会来陪孙大草的。孙大草又想：我这才真是怎么啦？希全美是该走的人啊。她高考分数上线，结果却落榜了。这是第一志愿和录取名额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造成许多上线生落榜。
位卑未敢忘国忧，是不是该写两个提案了？一个是有关王萍萍的，一个是有关希全美的。虽然孙大草现在身居荒岛，虽然缪副主席再也没对孙大草说过这个党派如何完美。但是，孙大草必定还是一个参政党成员，一个统战干部。对，写吧，今晚就写。孙大草想，写什么都是写，干吗不写立竿见影的东西，不写当务之急的东西？不写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等谁呢？中国有八个参政党，党派机关有那么多比孙大草混得清楚的人，但他们绝不会动这个脑子，他们不会想这些问题。他们没有亲身经历，没有身临其境，他们也想不到这些问题。而孙大草则不能不想。孙大草已经身临其境，那就应当设身处地地去想。第一个问题，我们重视振兴地方经济，我们同时必须注意操作规范的问题。在太阳岛，在临河市，在这个边陲城市，这种现象绝不是个别的，而是极其普遍的，是有代表性的。第二个问题，孩子升学的问题。它关乎千家万户，这种现象必须提请相关部门重视。希全美又说：“爸爸给我找好了重读的学校，奋斗一年，明年再考。”孙大草说：“祝福你，明年一定填好第一志愿。你这个乖乖女。”希全美的脸上飞过一片红霞，说：“你是我见过的一个好人，我给你留个家里的电话。在我学习累了的时候，我希望能和你说说话。”
孙大草想，她才十八岁，她还嫩，她凭什么断定好人和坏人？她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最多是凭直觉而已。孙大草取出笔记本，让她在上面写了。
希全美起身告辞时，李桂乖和鸟岛楼新来的金梅又走进院子。李桂乖说：“我俩也要走了。我阿大让我俩回去学理发。”金梅是被八方度假村辞退后到鸟岛楼上班的。她说：“我又一次面临失业。”一阵冷风吹过，孙大草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这里虽然不是大观园，但分别总不是好滋味。孙大草问：“你们一下子都走了，这不是给王萍萍脸子看吗？鸟岛楼怎么办？王萍萍怎么办？”李桂乖说：“她吗，她再招呗。”顿了一下，李桂乖又问：“叔叔，你怎么不招服务员？”孙大草说：“用的时候再说，叔叔现在不用。”
送他们出门后，孙大草抬头望了望天。天空密云低垂，并且有雨滴落在脸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四翻墙进去，把孙大草的窗户敲得梆梆直响。他站在窗外猛喊：“老孙，老孙，王萍萍跑了。”孙大草心里一惊说：“别胡说了，昨晚还好好的。”李四说：“大门都上铁锁了。”孙大草说：“你这奇才，你不操心自己的生意，尽操心女人的门户干啥？”李四说：“你是不知道，寡妇门前特有看头。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几个园子都转转。寡妇门前热闹得很。”孙大草说：“你很无聊是吧？”李四说：“开门让我进来说话。”
打开门，孙大草又钻进被子。心怦怦直跳，他想，王萍萍，我老孙可是来救过你了。本来好好的一出英雄救美大戏，演好了，出个奇迹，说不上你我还从此出点小名呢。只可惜，我不是英雄，你也已经不是美女。你虽然在床上的骚劲不减当年，但毕竟已经徐娘半老。所以，这出戏我们没有演好，我们演砸了。这出戏难演，不是吹的，不要说孙大草演不好，就是孙大圣来演，也一样会砸了摊子。
昨晚下了一场透雨，李四带进来满地泥巴。李四说：“王萍萍昨晚开来两辆卡车，把能拉的东西都拉走了。你们离得这么近，昨晚上能没听到动静？”孙大草想起来了，昨天后半夜有大卡车的声音。他说：“昨夜风高月黑，正是逃跑的好时辰。只可惜，我这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我想知道，你操这么多心，会不会把肠子累断？”李四说：“经商不掌握信息哪里能行？耳聪目灵，一定能赢。”孙大草起床后也懒得洗脸，转过身一边朝厨房去一边说：“我肚子饿了，我弄早饭咱们吃。”李四说：“我有人做，按时按点吃了。”孙大草心里就有一股怨气：“妈个巴子的，王萍萍也真不是个东西。来告别么还不明说，怕我要工资还是通风报信？没情没意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成了我孙大草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孙大草去厨房做荷包蛋。李四接了个电话刚走，鸟岛楼的房东旗语缥接报后急急忙忙的从县上赶来。他粗粗地看了现场一眼，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枣园别墅。他问孙大草：“你知不知道王萍萍跑了？”孙大草说：“刚刚听说。”他问：“你事先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孙大草正想着昨晚王萍萍来过的事，就差一点说出来。但他咬了咬牙，果断地咽进了肚里。来者不善，时世险恶。人心莫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多个心眼吧。出门在外，孙大草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他坚定地说：“不知道！没有感觉。”旗语缥坐立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走动。问：“你在她那里干过，你当过她的顾问，你总应该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她吧？”什么意思？孙大草忍了忍说：“旗主任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有点难，她的身份证复印件我倒是见过，只记得她是回鹘人。”旗语缥跳了起来：“回鹘他妈的古代出强盗，现在出土匪！”孙大草问“你们现在谁欠谁的？她欠不欠你的房租费？她拉没拉走属于你的东西？”旗语缥说：“说不成说不成说不成，气死了，咋办咋办？”孙大草发现这个人的“游思”已经相当混乱。孙大草说：“如果你觉得她欠你的或拉走了属于你的东西，你非要找到她，你就可以报警。否则，你就放弃，回家睡觉就完了。”旗语缥拍拍脑袋：“对，报警报警，赶快报警！”报完警后，旗语缥又问：“我看见移动公司的天线架在楼顶上了，不知道这个婆娘是不是把租金也拿跑了？”孙大草说：“不清楚。我和你联系上以后，就没再过问这件事。但就我想，移动人没那么傻。如果王萍萍说大楼是她的，移动人应该看看有关手续，如果王萍萍说大楼是她租的，移动人也应该看看有关手续，看看租房手续上相关的条款。可是你们没办那个至关重要的手续，所以，我觉得王萍萍拿到那么大一笔租金的可能性不大。”旗语缥松了一口气说：“饿死了饿死了，咋办咋办？”孙大草说：“荷包蛋，还能咋办。我这里只有这个。”就给旗语缥也做了一碗。
吃完荷包蛋，旗语缥就走了。
孙大草和旗语缥这才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半个月前，那正是孙大草准备离开鸟岛楼的日子。现在想来，王萍萍也算个侠客级的巾帼人物。有人想卖故宫，还有人想卖埃菲尔铁塔。孙大草与王萍萍认识不久，王萍萍曾经对孙大草说：“你的渠道广，你帮我联系转卖鸟岛楼，开价一百六十万。还可以商量。”她说得煞有介事，孙大草还以为苍天有眼，真让他攀上了一个女富婆。孙大草甚至虚构过和王萍萍的未来。他办事绝对是认真的。鸟岛楼生意不好，一个男人，一个王萍萍的相好，不可能见死不救。孙大草还真帮她联系过一个大商人。之所以没有谈成，肯定是遇着了一个聪明商人。孙大草想起来都后怕，当初要是谈成了，今天岂止是把孙大草架在火上烤的问题？巧的是，有一天孙大草遇见了县广电局那个年轻局长，局长指着他身后的一个人介绍说：“这位是旗语缥，县农行党委办公室主任，鸟岛楼的房东。”孙大草纳闷了。一个房子能有两个房东？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和王萍萍是夫妻。可是王萍萍说了，她已经离异。孙大草问：“不好意思，王萍萍和您是……”旗语缥说：“她只是我的一个客户，其他什么都不是。”天呐！孙大草想，弄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旗语缥接着说：“她他妈的这几天交不出下半年的房租，我他妈就请她滚蛋！”孙大草说：“如果是这样，有件事必须禀明。枣园这一带手机信号不好，前几天省移动公司的朋友来玩，我请他们与当地移动部门联系上了，决定增设一座信号转播塔。你知道，枣园没有制高点，鸟岛楼是惟一选择。移动方面的意见是，转播塔终身架在鸟岛楼顶，一次性交租金三到五万元。我把这件事对王老板讲了，她很感兴趣。你看，这事可不可以办？”旗语缥说：“这事要办也只能与我办，王萍萍她哪有那个权力？你把移动公司的人介绍到我这儿来。”孙大草说：“按说，现在鸟岛楼的使用权在王萍萍手里，应该是王萍萍与所有权拥有者商议决定才对，这里存在受益权和所有权问题。可是，据我所知，你们没有文字性的东西，你们之间的这些权利都含糊不清。也就是说，你们都没有证据。中国的法律正在与世界接轨，讲究举证。”旗语缥说：“什么什么什么呀？一提到法律与世界接轨，就让人联想到东施效颦。尽干些脱裤子放屁的事情，与现实脱节的事情，此地无银韵事情，庸人自扰的事情，无病呻吟的事情。正如东施没有心病却强装心痛一样，给人一种瞎球折腾自作自受的感觉，一种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感觉。中国最大的问题一面是人才缺乏，一面是资源过剩高人云集无事生非。”孙大草说：“这件事我不介入。”那天之后不久，孙大草就离开了鸟岛楼，也离开了王萍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