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语缥前脚出门，李四和小徐后脚又来了。孙大草的碗还没有洗，还泡在锅里。他摇摇头，心里想，这哪是什么田园生活？这里活生生一个联络站办事处嘛。孙大草的人生价值如果就是这么体现的话，还不如去对面那个庙里和秃子和尚呆一起，还不如去情侣龟那个山梁上做个千年不变的化石。孙大草在这边还没想清楚，那边李四就大声说：“老孙啊，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员了，我有事给你说。你看，下枣园有几件事情要马上解决，你给咱们写个材料。”孙大草想哭：“旗语缥刚走，你们都是下枣园董事局主席副主席的，要是早来几分钟，也不至于旗语缥把我像个犯人一样审那么长时间。”李四说：“他们这事情麻烦着哩，董事局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曾局刚才特意打电话来说，叫我们见了就躲。”孙大草说：“我见你接完电话耗子一样溜了，就知道其中有鬼。”
李四说：“咱们说咱们自己的事情，咱们的环境建设问题。”
当然，无论如何，枣园的环境问题，还应该是“匹夫有责”的，这也是孙大草念叨过多次的问题。三个人坐下来，小徐掏出烟发给每人一支。这是从上辈子固守和沿袭下来的习惯，根深蒂固。孙大草不抽烟，但大家都抽，而且都让，当地话叫“抓一支烟”，是很看得起的意思。耳濡目染，孙大草有时也抓一支，所谓入乡随俗。李四都说了，他是他们的一员了，那就从抓烟开始吧。孙大草于是也抓了一支。
三个人开始工作。归纳了一下，下枣园大约存在六七个需要立即解决的问题。一是自来水的问题。井水含盐、含碘、含碱、含泥沙量太高，不能饮用，不能洗澡。王萍萍说过，枣园的水把她的下面都洗臭了。孙大草的思想跑锚了。涣涣家的不知道咋样，没听说过，因为不熟。严峻、张丽、梁老板，还有别人，不知道臭不臭。孙大草的鼻子尖，下次见了，一定记得隔衣服嗅嗅。下枣园的水只能冲马桶，就那，腐蚀和堵塞还相当严重。还能凑合着洗洗脸。看来，人的脸皮还是厚！孙大草在枣园别墅洗过澡，洗后身上一层油腻，过一会儿就长痘起皮。洗脸却还能凑合，没错，人的脸皮名副其实地厚！二是化粪池的问题。这里靠近鱼池的几家庄园，污水一般直排鱼池。下枣园的下水本来就是这么设计的。人的粪便可以养鱼，而且是上好的饲料。这是真的，是被科学证明了的。枣园别墅的下水直排鱼池，芦草丛的下水也是直排鱼池。但这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有些女人来这里转了一圈，看到这个事实后，回去以后就坚决不吃鱼了。二是鱼少而客人多、下水多的夏天，鱼池就发臭，水面就很不雅观，就没人去那儿钓鱼。鱼老板是当地的村民，他有办法。他把下水管进入鱼池的那头一堵，他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剩下的就是枣园别墅的问题，是孙大草的问题，是芦草丛的问题，是李四的问题。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解决因为下水滞留造成的脏和臭的问题。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也是一个非常沉重、令人头痛和暂无良法的问题。远离鱼池的那些庄园，污水进了一个化粪能力极差而容积又极小的简易化粪池，这更是个老大难问题。太阳岛上的老板们似乎都不喜欢建化粪池，八方度假村不喜欢，枣园似乎也不喜欢。那个简易化粪池很麻烦，客人不来，它就没有什么。客人一来，它就有什么了，就不安分了，就开始出问题了。就原形毕露，就兴风作浪，就不停地自我表现，就开始冒污水。灵得很，有多少客人，它就冒多少污水。更加糟糕的是，那个化粪池正好位于枣园别墅门前的停车场，败兴得很，难堪得很！三是垃圾问题。下枣园需要摆放供客人使用的垃圾桶，还应该有一个供各庄园集中堆放垃圾的场所，然后派人及时清运。这里是开门迎客的度假村，每家庄园的门前都堆着垃圾不成体统。四是订制各种招牌及警示牌的问题。枣树上的枣子已经有绿豆那么大了，乌绿乌绿地。可爱得很，馋人得很。撩拨人心，垂涎欲滴。得挂那么几个“摘枣一棵，罚款一百”的牌子。口气大一些，富有震慑力一些，狐假虎威一些。中国人就认这个，就怕这个，就吃这一套。罚款这个手段很奏效，中国的改革其实是从罚款开始的。罚款手段使用率最高的是交警，使用最好的是街头戴红袖箍的老太太。这是经验，应当借鉴。五是拉围墙建大门以确保安全的问题。设置围墙是中国人的传统，有了围墙，一切就显得规规矩矩，就秩序井然。而没有围墙，一切就显得杂乱无章，就不成模样。下枣园没有围墙，有人就不守规矩，就到处放羊，还让羊把粪蛋拉得满世界都是。受不了！建大门也很重要。有了大门，就有了纲，纲举目张。人们统一进出，就显得有章可循，显得整齐划一，显得有组织有纪律有修养，显得有模有样，就很像那么回事。门很重要，故宫有门，兵马俑也有门。门是形象，门更是统领。统领只能有一个。一栋楼里有两个大门，另一个大门就得锁掉。这就是例证！六是美化环境的问题。枣园不能只有枣树，还要有花。建座庄园就急匆匆开业，给人的感觉是鼠目寸光，是急功近利，是惟利是图，是竭泽而渔，更像是穷凶极恶杀鸡取卵。不美化环境不行，不美化环境是短期行为，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以上几条，孙大草像写可行性报告一样，把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重大意义及其解决方案一起进行了阐述。枣园没有电脑，太阳岛也没有电脑，县上才有。孙大草就用手写，写了再誊。写好誊清后，由小徐转交曾副局长。曾副局长常去小徐的芦苇阁吃红烧肉，三天两头见面。至于搞这些项目的投资，曾副局长早就代表房东们表了态：凡是建设性的项目和合理的项目，都由房东出资。用户可以垫资，等于冲抵房租。
小徐又拿出烟来打了一个关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安装有线电视的问题。没有电视，是下枣园住宿率低的重要原因。而别处有电视，则是别处住宿率高的一个主要原因。我的几拨客人现在跑八方度假村去了，红烧肉也吸引不住了。”孙大草说：“这是对的。客人出游是一种综合需求和综合消费，因此，他们总是不断地寻求最好、最新、最刺激、最满意和最适合自己的消费环境。”李四说：“客人出来度假，如果没有电视看，人们就少了一个活动内容。”
孙大草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说：“你等等，你们等等。这件事我怎么听着糊涂？普及有线电视是国家的一项重大工程，一直在大力提倡，申请就装，并不需要走后门啊。”李四狡黠地一笑说：“和八方度假村一样，还是钱的事呀！咱们这儿每个庄园都有十来台电视，初装费算下来要几千元呢。交起交不起是一回事，愿不愿意交则是另外一回事。”孙大草说：“各园主也只是垫交，等于交房租而已嘛。”李四说：“关键是都想少交。不论这笔钱最终谁出，可是眼下总得我们来出。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钱这个东西，收进来容易掏出去难，所谓‘钱到手饭到口’。我们都有这种感觉，往外掏钱就像拔牙，揪心的痛。还像抽筋，像要命。我们知道，这件事不交钱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少交，就像八方度假村一样。我们希望大幅度优惠，想三四台电视算一个初装费，每户交千八百元就想把这事搞定。”孙大草说：“这件事恐怕难，我没把握。”小徐说：“我们知道，你去八方度假村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接通了有线电视。所以说，下枣园接通有线电视这事，你也义不容辞。”孙大草说：“说实话，我也很想看电视。但我却没有多大把握，我只能试试。”
孙大草给县广电局那个尚能把他称作“老前辈”的年轻局长打了电话。他告诉局长说：“日新月异，日新月异啊。我已经不在鸟岛楼了，我现在新开了一个枣园别墅。欢迎光临！”他把大家申请有线电视的事情对局长讲了一遍。局长说：“好事好事啊！意见统一并且有人组织就行。下午我就带人来勘察。”孙大草说：“我得先告诉你两件事，一是价格上想请你做大幅度优惠；二是很遗憾，不能如你所愿给鸟岛楼装有线电视了。因为鸟岛楼已经人去楼空。”局长说：“没关系，没关系。太阳岛上这些度假村三天两头换老板的事，我习以为常了，见怪不怪了，司空见惯了。关于你们几家的具体价格，等勘察完后再说吧。我们总得保住成本，要不然我们图的什么？”孙大草说“那是那是。下午见。”
下午五点过些，一辆喷有县广播电视局门徽的双牌座客货两用车开进下枣园。年轻局长领着几个人象征性地比划了一番，大家就坐在枣园别墅进行谈判。孙大草指着李四和小徐介绍说：“这两位是下枣园董事局的主席和副主席。别看职务怪吓人，人却都是好人，都是穷百姓。”李四说：“富人不会来这种地方下苦。”局长说：“哪里哪里，都是大老板，名气大得很哩。”
因为各庄园的电视机数量不一样，双方讨论的焦点是，每座庄园只收一个初装费呢，还是按电视机的实际数量收。一直以来，电视台安装有线的惯例，是按电视机的实际数量收取初装费的。庄园的老板们的理由是，这里每年的实际营业时间只有半年，因而每年只使用有线信号五六个月。而每座庄园按一个初装费收，广电部门不干，因为那不符合广电部门的规矩。年轻局长说：“另外，枣园路线远，沿途要增加好多信号放大器，成本太高。如果每家只收一个初装费，亏损太大。”
瞅了个空子，李四把孙大草叫到院子说：“我和小徐商量了一个意见，我们请客人吃顿饭，这件事就差不多有眉目了。这顿饭的费用由这次装有线的几家庄园平摊，你觉着合理吧？”孙大草说：“我没有意见，试试吧，我试着给局长说。你们谁回去准备饭。”李四说：“饭是现成的。我那面准备了一桌，客人取消了。”
孙大草一笑说：“你反正是不吃亏！大热天，做好的菜是放不住的，倒了也就倒了，也不说落个人情。”李四说：“算便宜点，一样的。”孙大草说：“好了好了，随便说的。你个掐球算，我还不了解。我碰上吃顿饭，都记着账哩。今天遇着这茬，不宰一刀就算烧高香了。把饭端到我这面来吃，再带个服务员来。”
回到谈判桌上，聊了一会儿别的，孙大草对局长一行说：“晚饭时间到了，我们为大家准备了农家便饭，请各位赏光。”局长才要推辞，孙大草说：“不必客气。其实，在八方度假村时，我就该招呼你们吃顿饭了。那次为度假村架设有线电视时，局长一句话，优惠了好几千元呢。”孙大草把手端在胸前，指着餐厅的方向招呼说：“这边请，这边请。”
菜端上来后，小芹留下来跑腿和打杂。孙大草又从车上拿来两瓶好酒。小芹伸手接过去，把酒从纸盒中抽出来打开，准备斟酒。李四说：“我来。”把酒接过去，依次给局长、架线班班长和司机各斟了一杯。小徐也接过酒瓶说：“我来。”他给李四、孙大草和他自己也各斟一杯。看着酒瓶这么转了几次手，孙大草想，学问啊，学问。一个狗屁一样的董事局主席，一个副主席，层次一点不乱。中国人真是了不得！李四提议大家举杯，每个人都一口干了，把杯子亮给对方看。又都一起笑了说：“痛快，痛快！”
酒桌上开始热闹起来。小芹也坐下来劝酒，她和年轻局长咣咣咣连碰三大杯。局长惊叹不已，连连说厉害厉害。又以兄长的口吻，问小芹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又问念了几年书，出门在外想不想家？孙大草想，酒真是个好东西。场面上有酒没酒，那种意味是完全不同的。酒拉近了人的距离，把临时酿造出来的感情变成了真的。李四说：“局长老弟，你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三台电视机折算一个初装费。除鸟岛楼暂时不拉线外，其他园子统一拉。这样下来，你一下子也能收入上万元。”局长已经有些大了，他硬着舌头说：“行行，就这样定下。”他侧过头对架线班长说：“明天一早开工，后天开通。”架线班长也喝了不少，一个劲地直点头。局长又问孙大草：“不知道上枣园对拉有线这件事是啥想法？要不然，劳驾你抽空去问问。”李四抢着说：“不行不行。叫我说，老孙才来几天，连下枣园的人还没认全，他去上枣园绝对不行。”局长用醉眼不解地看了李四一会儿，没说什么。
送局长一行走后，才回到院子，李四说：“不能给上枣园拉有线电视，我们之间是竞争对手。他们没有有线电视就成了弱势，凭什么和我们竞争！”李四站在别墅的台阶上，像面对千万游客一样欣喜地狂喊：“游客们呐，都来下枣园吧！”小徐受了感染，也大喊：“游客们呐，都来芦苇阁吧。我们有电视！”
小芹收拾碗筷时问孙大草：“今天这桌饭你们谁埋单？”孙大草用一根指头指指李四。李四做了一个手势，小芹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有线电视第三天下午七点十分全线开通。当久违了的动物世界的主题曲在央视三套响起的时候，李四给孙大草打电话说：“过几天进城买电视机走。”孙大草说：“你早都该买了。曾副局长说，芦草丛和枣园别墅的电视机由你出钱购买，费用算你今年的房租。这是件好事！”
动物世界由采芹和赵忠祥主持，是精编版。说的是一只野狗的发家史，一对标新立异的林雕夫妇和一个相互依赖、缠绵悱恻则又恩恩怨怨的狮子家族。没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