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发生了。要不人说，当道者迷。人在事头上就是迷着哩！整个晚上，孙大草明显地有些隐心，但他就是不往下想。现在细雨一浇，他不迷了，往下想了，不放心了，想看看了。他一推客厅的门，门自己开了。他的心里惊了一下，奇怪服务员走时怎么没锁门。他拉开灯一看，发现功放和VCD不见了。仔细看时，见连线是拔下来的，地上也没有看着不舒服的泥脚印。孙大草仍然心存侥幸，他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虽说每座庄园都有这套设备，相互借用的概率几乎为零，但孙大草还是尽量把问题想得美好些。这是孙大草又一个习惯性的毛病。有一次把车开到洒满马路的圆石头上都失控了，车上的人都发出了尖叫，他还想着没事没事。那能没事吗？孙大草去找服务员。服务员宿舍的窗户冲着马路，他见宿舍里头灯火通明，就希望是服务员搬来VCD搞联欢。走到窗前，听见金梅正和光头厨子商量做人流的事。如此说来，光头厨子被辞退之后，就没有离开枣园。金梅正哭着。孙大草想，人狂没好处，老鼠狂叫猫咬住。谁让你不学好？他敲着窗子问：“哎，我问你们，把功放和VCD借给谁了？”里面的人显然被孙大草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里面说：“没有借谁。”孙大草说：“那我们就是失窃了。”里面似乎没有听懂，孙大草又喊：“东西没了！”这回听清了，是李桂乖的声音。李桂乖说：“我们走的时候还在呢，我专门看了一遍。”这话就让孙大草不相信了。别墅总共七八间房和一个大客厅，她李桂乖做事是那么仔细的人？换句话说，客厅也不应该是服务员常去的地方。有这种事吗？我们做个假设，李桂乖推开门看一下，东西都在，转身就走？你这是出门，又不是进门。再怎么弱智，出门和进门总分得清吧？近一个月来，孙大草几乎每晚都在别墅。所以，按照惯例，服务员在离开前就没有检查客厅的习惯。好的，今天例外，因为今天孙大草不在。但正因为这样，才让你去锁门，而不是让你去检查。李桂乖的话太假了。孙大草问：“那我问你，你怎么连客厅的门也没锁？”李桂乖说：“那个门平时就没锁过。”孙大草说：“你没脑子？今天不是平时。今天关平时什么屁事？平时我在园子，就像个看门狗一样，尽职尽责，你们自然不用锁门，你们自然是下班就走人。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我特意叮嘱你锁好门窗的。这就不大一样了，知道吗？”
孙大草这才承认事情不妙了。他把她俩叫回别墅。孙大草提出了自己的四点看法：“第一，下雨天，地上的脚印处理得很干净。这说明小偷很从容，很仔细。没有内线，小偷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第二，客厅的门“从来就没锁过”这句话是个借口。锁门走人是起码的常识，从小就应该知道，你们不会不懂。第三，李桂乖说离开时特意看了一眼，功放和VCD都在。这句话太假。第四，电话里你们说有点害怕，怕什么？你们今天的行为很反常。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住在庄园里看门是不是？你们并没有害怕过是不是？刚才你们究竟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般情况下，你们抱住电视往死里看，我不回来你们绝不离开是不是？你们也从来没有那么早离开过是不是？是不是？从这四点分析，你们一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们早点离开，他们要偷东西？来人一共几个？你们认识吗？”
孙大草感觉自己就是福尔摩斯，就是美籍华人李昌钰。孙大草说：“你们要实话告诉我。如果你们不说，我就要报警，你们就得去警察局接受询问。”
在孙大草的整个问话过程中，两个人一直装聋作哑，保持沉默。孙大草更加坚信了这里面有鬼，坚信了她们是知情者。李桂乖和金梅回去睡觉以后，孙大草打电话报警。
接警员问清楚发案地在枣园以后，给了他一个辖区派出所的电话号码。孙大草按照这个号码打过去，对方问：“价值是多少？”
想了一下，孙大草尽量往高里说：“800元。”
警察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回忆一下，附近村庄的人最近谁常去你那里。想好了，你去他家转转。很可能就找见了。”
孙大草说：“我找抽啊我？你们的教科书上说，没有确凿证据不能轻举妄动。再说，人家把东西偷回去摆茶几上亮着，怕人不知道咋的？我给你说，我最懂得与警方的合作了。我为警方提供一点线索。我的服务员可能知道一些情况，因为她们今晚的行为很反常……”警察打短孙大草的话说：“这件事我得给领导汇报一下。这样吧，现在已经后半夜了，领导同志都休息了。案值也不高，雨嘛正大，路嘛又远，我们的车嘛也不在，明天再说吧。我们得听领导的，明天如果领导派我们出现场，你还得准备车来接我们一下。如果领导觉得你应该来派出所报案，那就不用麻烦你，你直接来就行了。”孙大草刚要说话，对方就已经挂断了。
举着话筒，孙大草骂了一句：妈个巴子的！什么有警必接，接警必出？原来都得听领导的！领导要是今晚一觉睡过去，那明天派出所还不开门了。这个现象很不好，接警都是看案值！都是看是不是已经死了人！如果你说还没死，他就一定会让你等一等。人民的警察嘛，要懂得防患于未然！要有忧患意识！要想着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嘛！要知道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嘛。对了，这个问题应该引起重视。位卑未敢忘国忧，就这一问题是不是又该写一个提案了。对！等这件事处理完，一完就写。
他给张大堂打了一个电话。夜深了，他没有把握，他也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电话是通的。张大堂就像是特意等电话一样，他有来电显示，他很快地接起电话。孙大草说：“真他妈厉害！见风即雨，事不过夜啊！你听懂我的话没有？偷啦！你上午才给我下马威，晚上就行动了。太赤裸裸了吧！这贼看样子也干不了大事。没深度嘛。我的服务员更没深度，警察一来，啥都交代了，连小时候吃奶的事都交代了，如果你知道是谁干的，你告诉他们，现在送回来还来得及。也没啥值钱东西嘛，就一台功放和VCD嘛。送回来，皆大欢喜，既往不咎，警察那里我去摆平。否则，严惩不贷！
张大堂像个龟孙子一样，听着孙大草把火发完，连大气也没敢出一个。
一夜风雨，红枣夹着绿叶被吹落半院。一股冷风飘过，凉飕飕地。孙大草蹴在院子一边捡枣，一边琢磨着李四的话，想着要不要再和警察联系一下。李四和小徐刚才来过，李四没进大门就开始嚷嚷，声音还死大：“昨天早点散伙啥事没有，你还赢了钱。硬撑到十一点，钱也输光了，家当也让人偷跑了。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孙大草哼了一声说：“我要知道哪一顿饭硌牙，我用胶布把嘴封上算了。我又不是神仙！”李四说：“煮烂的鸭子，嘴还硬。”小徐说：“这时候了，说这些干啥？”他们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办法，对张大堂一伙也毫无办法。小徐昨天的大话和豪迈劲没有了踪影。“没有证据。”他非常冷静又非常沉稳地说，说完他们就走了。孙大草一遍遍琢磨着李四的话，李四说：“丢这点东西，就几百块钱。你叫警察，你再搭上车钱、油钱、跑腿钱、人工钱、招呼吃饭钱。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豆腐搅成肉价钱！案子破了，等于没破。破不了，白吃亏。你想想，哪头合算？你现在是生意人了，这笔账你得算。”他的话不无道理，发展是中国人的硬道理，但惩恶扬善是孙大草的硬道理。“邪恶不除，永无宁日。”李四说：“就看你能不能除得了？”
孙大草正这么颠来倒去地想着，李桂乖和金梅抱着被褥走进院子。李桂乖说：“我们把行李拿来了，还给你。我们不干了，辞职了。你把我俩的工资结清！”
孙大草看着她们的嘴脸，立刻就有一种面对盗贼或是劫匪的感觉。孙大草说：“我已经报了案，你们两个别急着走。”
李桂乖说：“你怀疑我俩吗？告诉你，我们可不稀罕你那破玩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想从我们嘴里掏出半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小时候我哥就告诉我这一句了，王萍萍也是这么说的。”
孙大草在心里说：你应该叫李鬼怪才对！人精啊人精，现在这个世上，到处都是这种人精。绝不能让你们这种人精逍遥法外！孙大草近来多了一个毛病，生气时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他颤抖着站起身弄干手上的水，掏出手机再次拨通警察的电话。孙大草问：“你们的领导睡起来了吧？你给领导汇报了没有？你们出现场还是我去派出所？现在两个服务员要辞职。她们一走，惟一的线索就断了，就一点没有了。”
警察说：“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扣下她们的身份证。”
孙大草说：“你这个人的职业习惯麻烦大了，你扣惯了公民的身份证，你动不动就让公民出示身份证。因为你是警察，人民赋予了你这个权力。我们先不说人民为什么要赋予一些人这种权力，就像给孙悟空的猴头套上紧箍咒，就像人民的皮肤瘙痒同意大夫捏把捏把一样。我现在要说的是，你是警察，可我是谁？我绝对没有这个权力。你怎么尽教我干违法的事？这是其一。其二，她们没有身份证。”
警察说：“你知道她们的家庭住址吗？”
“不知道。”
“你看你看，你们这些个老板，法制观念太淡薄了。”
“她们都说，她们是当地的农村户口，是你们没有及时给这些年满18周岁的农村公民颁发身份证。你们关于农业户口的居民身份证的发放工作严重滞后。这是真的，这件事我在许多场合、许多地方问过许多人，而不是问过一次。”
“哈哈！”电话那头的警察笑了：“我知道了，你们用的是童工，只有不够年龄的童工才会没有身份证。我们最近正受劳动部门的委托抓这事哩，现在终于有线索了。”
孙大草说：“打住打住！先说案子。眼下当务之急是案子，案子是你的主业。我们应该主副业分明。”
“我们来也可以。你不是有辆桑塔纳吗？你来接我们吧。”
“我真佩服，你还搞得挺清楚！”
“我不单清楚这个，我们还清楚你的职业以及别的。要不然，我能静静地听你讲那么多大道理而不去反驳？你不想想，有警察听老百姓上课的好事吗？你要知道，警察是以给别人讲大道理着称于世的。不过，你说的有些东西虽然是对的，但却不是你和我就能怎么样的事情，那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孙大草说：“接你可以，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园子里没人留守。服务员没有辞职还行，或者辞职后离开了也行，可现在的情形是服务员已经辞职，但又没有离开。”
“找不上一个司机？”
“不好找。”
“那回头再说。”
“别别别，别这样，你们等着，我以最快的速度叫一辆出租车去接你们。”听见警察要挂电话，孙大草赶紧说。
孙大草给一个开出租车的朋友打了电话，就站在院子里对两个服务员讲一些毫无实际意义的道理。这时候，小电工来了。就这件事情以及现在的状况，小电工发表了他个人的看法。他冲李桂乖说：“不像话嗷，太不像话嗷！这是吃里爬外，典型的吃里爬外。你们这个样子，以后在社会上根本就没法子混嗷。做人要有良心嗷，不论我过去和你李桂乖怎么样，就你做的这件事，我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你说说，我还敢相信你吗？上次我的MP3找不见了，我就纳闷，就你进过我的房子，怎么就不见了嗷？在王萍萍那里干了才几个月，看看你们几个学成什么样子了？王萍萍连夜逃跑，就应该把你们带走才是。王萍萍那件事情还没完，旗语缥可是已经报了警的。现在你们不能走！天下真的没有王法了？警察可是当地人，可是知根知底的，看你们一眼，就知道你们是哪里人，就知道你们干没干坏事，干了多少坏事，你们想跑也跑不掉。你们走了，警察就撵到你们家，你们藏到老鼠洞都不解决问题。到那时丢人不说，还得把你们抓回来，严刑拷打。要你们招了昨晚的事，还要李桂乖招供那个MP3的事。”小电工口无遮拦把这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李桂乖已经吓得不轻，能看见她的腿肚子打颤了。嘴上却说：“哼！蒙谁呢？又没死人，死了人警察还不定费那么大的劲呢。我们走，大不了这几天的工资不要了。”
李四和小徐这时候又来了。他们这次是以董事局领导的身份来看望、安慰和鼓励孙大草的。孙大草想，尊人尊自己，既然是领导来了，就应该客气一点。孙大草拿出烟抓给他们抽。看见下枣园的领导来了，小电工的直脾气又发作了，来劲了。他说：“下枣园没有围墙，没有保安，这种事情迟早要出，如果不采取措施，以后还会出！”李四说：“谁说不是呢？”小徐说：“是的是的。我把孙老板写的那个文件交给曾局长好久了，怎么老是不见动静呢？”小电工小声对孙大草说：“我早就想提醒你，李桂乖这个人要注意。你看，果不其然，出事了！”孙大草说：“你不会因为这女人是你带来的，现在不好意思了，在这儿推卸责任吧？”小电工说：“不是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我的那个MP3丢了以后，我就一直想告诉你。”
孙大草一回头，两个服务员不见了。孙大草急晕了的样子。说：“完了完了，服务员跑了。”几个人追出别墅，看着服务员朝大路走去。小徐说：“我们去拉住她俩。”孙大草说：“不行不行！犯法哩。”李四说：“班车半小时才来一趟，她们跑不了。”话音未落，一辆面的停在她俩面前。四个大男人眼睁睁地看着服务员从眼前消失了，消失在大路尽头。看着实在没戏了，大家就各自散了。
孙大草的心里空空荡荡。雨又开始飘飘洒洒，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时，一辆面的停在别墅门口，一个警察从车上跳下来。孙大草自言自语地说：“人跑了，没戏了，警察同志扑空了。”孙大草给出租车司机付完运费，对司机说：“待会儿请你把警察再送回去。”司机显然已经在路上和警察交流过了，问：“是不是两个姑娘？”孙大草点了点头。司机说：“我打个电话试试，拉她俩跑掉的那个司机我认识。只要他的手机开着，这事还有希望。”他拨通电话说：“你的车是不是从枣园拉了两个姑娘？还在车上吗？那好，你等一下。”他把电话交给警察，警察又退还给他说：“算了算了，不会是她俩干的。”孙大草说：“谁也没说是她俩干的，我是说她俩可能是知情人，能提供一点线索。”警察说：“就算她俩知道一点情况，她们要是不说，你能把她怎么样，能把嘴给撬开？”孙大草问：“那——看不看现场？”见警察两手空空，孙大草又说：“我这里有相机，还有白手套。”警察看一眼孙大草，说：“不用了。”又说：“服务员的工资发清没有？”见孙大草摇头，警察说：“在案子没有弄清楚之前，一般说来，工资还是应该发清的，这样有利于社会稳定。当前形势下，因为工资矛盾引发的治安和刑事案件较多，成为影响社会秩序稳定的重要因素。贼没赃，硬似刚。根据我的经验，她们会来要工资的，不信等着看。”说罢，径自朝面的车走去。
警察走了。孙大草一个人坐在鱼池边思前想后。不光李四这样说，其实孙大草也常听别人说，现在是和谐社会了，是按经济规律办事的社会了，是经济主宰一切的社会了，是金钱万能的社会了。打了人要花钱，打官司要花钱，干什么都要用钱。所以，不论是谁，做事一定要把握一个原则。一般的小事不要报官，大一点的才可以考虑。什么事是大事呢？死了人才够得上大事，一般来说就可以报官了。这一点，连李桂乖这样的小女子都知道。小案子报官花钱费工不说，关键是没有结果。现在孙大草完完全全地信服了。吃一堑长一智。昨晚丢了东西，今早再跑了服务员。当时认了，兴许就没事了。服务员说明白不要工资了，两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也就和损失基本上持平了。可是，今天这么一折腾，花去大半天工夫和几十元钱车费，服务员的工资又被提上议事日程了，又不是模棱两可的了，还欠了警察的人情，亏吃大了。
入秋了，太阳岛上烟雨蒙蒙，如泣如诉。看见秋叶飘零，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袭上心头。再回望冷冷清清的别墅，想想客厅里原来摆放VCD和功放的架子上那两个空荡荡的黑洞洞，孙大草后悔地用拳头一下下砸着自己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