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孙大草的庄园出事以后，严峻打电话安慰他说：“想开点，舍财免灾。有啥大不了的，再挣呗。”她又问：“要不要我来陪陪你？”孙大草刚刚从鱼池边回到院子，听严峻这么说，突然就有了一种亲切感，说：“那自然好，我翘首以待，翘首以待啊。”
孙大草到枣园后，就听许多人的嘴上常挂着她。她和孙大草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麻将桌上。有一天李四约场子，孙大草信口说道：“玩什么玩，连一个能让人提起精神的麻友都没有。”小徐说：“我有个干妹子，是玉米香的老板，人很麻利，牌风也好。今天给孙老板约来，让你知道，枣园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哩。”严峻来了，像一阵风儿飘了进来。她属于小巧玲珑那种类型。白净的脸上。有只虎牙常露出来。一头长发飞飞扬扬，像受了惊吓的刺猬。她打牌时，码牌出牌干干脆脆，从不拖泥带水。输输赢赢，面子上似乎都很平静。是受人喜欢的那种类型。孙大草夸她说：“你的牌打得不错。”她说：“几年牌龄了，牌龄比工龄还长许多。”认识以后，孙大草闲时常去玉米香，去吃面，也喝酒。和严峻一块经营玉米香的那个寡妇长得比她丰满，性格豪爽，还喜欢喝两盅。想喝的时候，孙大草给严峻发一个很幽默的短信：“我的酒，你的奶。”就去了。严峻听得懂：你的奶，就是你的菜。严峻也常到别墅来聊天。对于婚姻和人生，她流露出深深遗憾和不尽的悔意。
严峻说，当年她曾令许多男人心神荡荡，是她挑花拣花，最后落个眼花，是她错过了大好时光。这一点孙大草无条件相信。孙大草在玉米香严峻的卧室见过她挂在墙上那张穿着婚纱的明星照。照片放得很大，是几年前照的。那时她也就二十出头，风华正茂。从严峻身上，孙大草能找见她当年蓓蕾初绽时的影子。严峻说：“当年有人出几十万元，给我买别墅买车，我没有答应。一直挑来拣去，高不成低不就。今年三十岁了，前几天才和一个二婚男人领了结婚证。关键是，那男人还拖着一个‘小油瓶’。”孙大草无缘地有了一点醋意，他说：“那多好啊！做一个现成的妈妈，不劳而获。如果一个庄稼人没有春种夏锄，却有秋收冬藏，那就高兴还来不及呢。”严峻说：“婚姻和种田是两个概念。女人并不希望这样。”孙大草问：“那个男人一定有他非常独特的地方，条件也一定不错。”严峻说：“是我的条件降低了，不降不行了。”孙大草点点头。可不是吗？有一种花，含苞时叫玫瑰，5元钱一支，是花店的抢手货。情人节那天更是另当别论。绽放后却是5元钱一把，在地摊上卖，一堆一堆的，名字也变成了月季。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人生。
严峻进大门了。她一如既往，走路的姿态挺拔而轻盈。两条腿夹得紧紧的，绷得直直的。轻飘飘的样子，很有力的样子。孙大草想，女人真有意思：在床上把腿叉得很开，没骨头的样子，下了床就夹紧，做个样子出来。严峻一进大门就喊：“我给作家念两篇优秀微型小说。听着！第一篇叫《下面》。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来家吧，我下面给你吃。”见孙大草发愣，严峻说：“使劲往坏处想。”见孙大草还没懂，她说：“再念一篇《请客》。男士说，我请你吃饭。女士说，不了，改日吧。”严峻看一眼孙大草，就笑得死去活来。孙大草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在旧货市场，他刚说了“改日吧”三个字，那个年轻女老板嗤地一声就笑了。原来人家是读过这篇微型小说的。孙大草就接话说：“我也念一篇，是获世界最短小说一等奖的精品。听好了！丈夫与友狩猎。忽一日，友来电：夫亡。妻去电：还尸。数日后，收到狮尸。妻去电：还夫尸。友来电：在狮尸内。”严峻说：“好，好。你的叫精品，我这叫黄段子。都差球不多，逗人乐的。”孙大草说：“有差别。论趣味，论幽默，论生活味儿，不管论什么，你的黄段子超过了我的精品。因为黄段子是大众作品，是百姓作品，是今天的和时尚的作品，是最新的和流行的作品。百姓作品是有着很强的生命力的，因为它受老百姓欢迎，凝聚着广大百姓的智慧。老百姓是了不起的，百姓连历史都能创造，何况这碟小菜？你看这个名家的精品，不幽默，不环保，不合时宜，不贴近大众生活。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念起来还费劲，念不好能把人的舌头咬掉。”
严峻化了淡妆，身上飘出淡淡的香水味。孙大草对香水没有研究，但却喜欢香气宜人，喜欢散发着香气的女人。他用鼻子用力地嗅了几下，严峻笑出了声问：“怎么那么夸张？”孙大草说：“好久没有闻到脂粉味了，稀罕呗。”严峻的脸上泛出红晕说：“以后让你多闻几次。”
孙大草说：“上次你问我要字，我抽空写了两幅，看看喜欢不，结婚时挂在新房里。”严峻说：“如果那样，进了新房，我不知道我的心会不会乱。”她躲过孙大草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去。孙大草进屋去拿出来，铺开在厅台的大桌上。展开第一幅看时，是“歌声在，酒杯倾，往事悠悠笑语频。迎彩霞，送黄昏，切记枣园月一轮。”她笑着说：“这里还有一行小字，送严峻。可是，怎么感觉这么失落？还有几分无奈？”孙大草就有些酸楚，眼睛开始湿漉漉地。严峻又展开第二幅念道：“枣园枣树芦苇柳，昨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可怜攀折他人手。”她又笑了：“应该是可喜攀折他人手才对嘛。不行，你得给我改改。柳条芦苇长着也是长着，让人折呗，不折白不折！”孙大草说：“那我也想折，行吗？”严峻自觉失言，赶紧更正说：“那不行，不能让人乱折。”想了一下又说：“男人真是怪，不折时都不折，那么多年荒废着，要折时一哄而上！我现在知道了，自由市场为什么经常出现一哄而上抢一堆烂柿子的局面。”
雨后初霁，秋阳终于露出笑脸。门前的芦苇绿的像染过一样，鱼池波光粼粼，远山如黛。他们坐在门前的厅台上说话，她的笑声不断，惊飞一群群野鸟。
严峻说：“我给你发一条短信，你自己看。”手机响过之后，孙大草打开念道：“选择高山就选择了坎坷，选择拼搏就选择了风险，选择求索就选择了吃苦，选择了看短信的你，也就选择了一生一世的朋友。”孙大草说：“难得有你这么一个知己。”严峻笑着掩饰说：“都是别人发来的，我把它转发给你了。”孙大草说：“发明短信的人真是了不起。他把人们想说而又不便启齿的内容编成短信，提供给人们使用。又像作家、心理学家或哲学家一样，把人人意中皆有、语中皆无的话说出来，以供人们表达瞬间的情绪。难怪短信这么受欢迎。”
严峻站起来说：“我的下水道挺好的，今天怎么不好了？我去一趟厕所。”从厕所出来后，她甩着满手的水珠说：“哎呀呀，我以后天天来你这儿上厕所。蹲在你的厕所里，感觉好极了。”孙大草问：“何以见得？”她说：“小时候，外婆家的厕所是露天的，我一直记得蹲在厕所望天的那种感觉。听小桥流水，看蓝天白云。你的厕所门正对着鱼池，还有一望无际的芦苇。我喜欢这样的蹲坑，边蹲边欣赏风景。”孙大草说：“你就不怕别人欣赏了你的风景？”严峻说：“怕！所以我先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位置。”孙大草问：“你是不是有露癖？”她说：“没有，通风啊！”孙大草说：“这正可以作句好诗：大风吹屁股，冷气人膀胱。这是我二十年前在桑科草原上的名句。”又说，“你今天是逗我开心，你可以领到工钱了。”严峻说：“最好再给我发点奖金。”
孙大草抬腕看看表，说：“我还管饭。”严峻说：“晚饭到我那里吃，反正你这儿也没有人做。老话，你的酒，我的奶。”孙大草一笑说：“在这儿吃，尝尝我的手艺。”严峻说：“那还是我来下厨。与其越来越多地发现你的优点让我痛苦，不如越来越多地发现我的优点让你痛苦。”孙大草说：“小农经济！”严峻说：“我这人比较现实，反正我俩已经不可能了，对不对？”孙大草说：“事在人为，来日方长。”
吃过饭分手时，孙大草说：“再次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欢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今天怎么过。”严峻大笑：“亏你还是个男人！”又说，“给我写的字我拿走了。谢谢！什么时候再需要我，打个电话就行。我是有求必应。”她故意把“求”字念得很重。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是猫嚎儿子的时候了。孙大草摸摸自己的裤裆，余犹未尽的样子。但是他清楚，和严峻上餐桌行，上床则是要钱的。而孙大草此时已经接近弹尽粮绝。
空气湿漉漉的，被褥有些发潮。躺在冰冷的被窝里，孙大草的那根东西却非常有力，不可抗拒地竖了起来，在潮湿的环境里，硬邦邦地。孙大草又一次想到严峻刚才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出院子的情形。平心而论，就搁现在，严峻也不难看。三十岁的女人，走路时还能把腿夹得那么紧，还能走出那么挺拔而轻盈的步伐，这在同龄女人中已经少有了。看见她，孙大草是有欲望的，孙大草能由此及彼，联系到和她上床的情景。她挂在卧室墙上的那张明星照更好看，加上大龄女人的卧室营造出来的那种氛围，很撩人。为了两人走得更近，几天前孙大草要了一张，送到省妇联《情人》杂志社那帮兄弟们手里，让他们发表一下。在这个问题上，老编们有一个共识，发谁都是发，都是在赚取读者天真的眼球。天生丽质不多，捌饬捌饬都称得上是美女。干吗不发熟人的？总编答应了，排在四个月以后。但是严峻眼里很看重钱，这一点孙大草太清楚了。严峻和她旁边庄园的男老板关系好，就是图人家的钱，还图搭人家不要钱的顺车。小道消息说，那个老板一手开车，另一只手就在严峻的奶子上面乱摸。在严峻身上，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孙大草蓄谋已久，他只要肯花钱，就有把握和严峻上床，他也很有可能和严峻上床，随时都有可能。孙大草相信，无风不起浪，人们怎么不把这事说成是别人的事情。有一天孙大草随意说了句：“别看枣园寡妇多，一个个裤带系得倒是蛮紧。”严峻脱口就道：“大家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嘛。”可谓一句道破天机。以孙大草和她目前这种关系，上床是没有问题的，但肯定还是要用钱铺路。不要说孙大草现在没有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就是有钱，孙大草也不大舍得。
孙大草将手伸进被窝，想把那根东西扳倒。没想到那玩意竟是个犟脾气，越来越不可收拾。孙大草想手淫，手淫有什么不好？中国太大，穷富分化，有的人纵欲，有的人则很可怜。找小姐是一条出路，可找小姐一是要花钱，二是怕得病，三是小姐身上的气味不好闻。小姐大概是害怕客人和她亲热，想着早早完事快点走人，就故意不洗澡，故意保留异味。这是个职业道德问题，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手淫就没有这个麻烦，完了就完了，干净利落，完了就可以球朝天睡觉了。中国人历来禁欲，把这事看守得很紧，没奈何的普通人只有手淫。边关战士用石头堆了一个女人，爬在上面照样解决问题。还有一个农村娃在钢管子里用劲，把那根东西弄得血赤呼啦的。孙大草想，对着电视上的明星，还以为自己是和明星在一块，没啥不好。
“其实”，孙大草想，“这些都是消极的办法，还有积极的措施呢。是时候该去找她了。”孙大草像涣涣家的那样，也用了一个修辞学上的倒装辞格，他故意颠倒了词句的次序，以达到加强语势、调和音节和错综句法的修辞效果。就像杜甫《秋兴》中的句子“红豆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一样。电视上的倒装句很时髦，孙大草也时髦了一回，时髦这个东西原来很爽。孙大草这时候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时时能够想起来的女人。她是一个好女人，她就是当年投奔孙大草而来，又被孙大草送走的那个田芳。
孙大草是个雷厉风行立竿见影的人。他一冲动，抓起电话就打了过去。田芳说：“这么晚打电话来家里，不想叫我混了是不是？胆子太大了。”孙大草说：“失魂落魄的男人，胆子比贼都大。谁让你关了手机？”田芳说：“你可不能失魂，更不能落魄。你还是要注意形象。”孙大草说：“都走上悬崖了，你见过濒临绝境面对深渊行将就木的人还能注意形象吗？”田芳说：“越来越没个正形了，胡说开了，好端端地……”孙大草打断了她的话：“你再这么说，就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孙大草本来是要给田芳说今天的遭遇的，现在他改变主意了。田芳警觉地问：“你又要消失了？”孙大草说：“是！我要去一个偏僻的山里，一个不通车的地方。我以前的思路有问题，八方度假村不是写作的地方，枣园别墅也不行。在这里我才短思涩才高运蹇才疏学浅。我去大山里找一个美丽的大嫂，住在她家，天天吃她做的农家饭，天天才思泉涌才高八斗才华超众才兼文武才识过人才气无双才貌出众才子佳人！”电话那一头说：“那个大嫂最好没有丈夫，否则你小心着点。”孙大草说：“大嫂的丈夫去深圳打工也可以。”田芳说：“弄了半天，你也不外乎一个胸无大志的烟火男人。”孙大草说：“神仙男人人间没有，去天上找吧。”田芳说：“才守了几天，就憋不住了。当年怎么回事？怎么憋得那么好？像个高僧，守身如玉。不对，简直就像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孙大草说：“后来我下凡了，我知道了人间的事情，人间的美妙，于是就收拾不住了。怎么啦？不行吗？”电话那头没声音了，孙大草有些得意，挂断了电话。一会儿，孙大草收到田芳的一条短信：“明天来找我，有话慢慢说。”
在孙大草看来，和田芳的重逢，够得上他命运中一个伟大的历史事件，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和几乎不敢相信的事件。其中有天意，有缘分，有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议。有难以置信，有机遇还有几分巧合！在见面的瞬间，孙大草只想到一个亘古不变的说法：世界真大，世界真小！
一个月前的一天，李四说：“当一个人在外面混不清楚的时候，就应当放松放松。今天，我带你去县城认识一个人，一个全县最漂亮的名女人。”孙大草问：“哪一方面更有名？是事业、长相还是家庭？”李四说：“几方面都占全了。”孙大草说：“世上居然有什么都占全了的女人，还居然被你发现了。你真够牛×！”李四说：“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想。我就是那个贼。只要注意搜集，就有这方面的收获。”李四又说：“她和我二弟是一个单位的，管内部液化气。现在市面上的液化气太贵，你准备开业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用气像烧钱，撑不住。咱们去找她想想办法，给咱搞个内部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