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们抓住机会打了小报告,小拓在晚上的行动中又人赃并获。
他们的生活因此而更加清贫,中午晚上都是白水面条,一盘咸菜。李五说:“简单饭。”孙大草说:“无所谓,十元钱标准,有这就行。”小芹说:“啥吃的都没有了。”孙大草火上浇油说:“吃不穷,喝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李五开始念叨筹集罚款的艰难,并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孙大草的表情。孙大草一反常态,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神情,保持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一遍又一遍地想,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你垫交一分钱罚款。我一定会隔岸观火,哪怕你火烧眉毛!李五说:“要是筹不上钱,我就索性不理睬他。小拓把我惹急了,我就给他下害。实在不行,我就不在这里待了,看老大咋办!”孙大草仍然保持沉默。一碗饭没吃完,李五把碗一推说:“吃不下了,没心吃。”他挠挠头说:“为了省钱,却花了个大价钱。命里没财抢发财,抢着抢着祸出来。”小芹说:“那些老头真不是东西,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管那么多事。又没偷他家的电,嘴尖毛长,死了喂蛆。”叹口气又说:“昨晚不偷就好了。”李五说:“昨晚不偷,今晚还会偷,只要有人告发,那就迟早跑不掉。”孙大草听李五说得在理,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的这几句话都是真理。第一句,你说为了省钱,却花了个大价钱。好多事情都是这样,适得其反,愿望和结果背道而驰。第二句,你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也是真理。”
李四很快知道了消息,又厚着脸皮从老家给孙大草打电话。说:“我发现你和小拓关系不错,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去找他说一下情,相端着交上几百块钱,把这件事情摆平。”孙大草还记着打猎那晚的事,本想挂了电话,但他实在抹不开李五的面子。就说:“和小拓哪里有什么关系不错之说,只是给过他一幅随便写的字,见了面客气客气而已。昨天小拓领人在鸟岛楼拉电缆时,我从他身边走过,他有意躲着我。我估计老头们连我也一起告了。人家看见我在芦草丛吃饭,又代你们交电费押金,认为我们的关系不定好到什么程度呢。”李四说:“李五脾气不好,不会处理事情,要换了我,当时就摆平了。人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你总不能眼看着他们黑天洞地过年吧!”
李五的小儿子前几天刚从老家来了,不来不行。他的第三任妻子几次打电话催命似的喊叫:“别忘了,离婚书上说得清楚,儿子归你带。因为你没个定所,我才让儿子暂时在我这里念书。现在放假了,你赶快把他接走。”那女人的心绝对变了,也死定了。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那颗心不可能找回来了,从电话里就能听得出来。她在电话里一会儿要给女儿买衣服的钱,一会儿又要给儿子买鞋的钱。一副寸土必争你死我活的感觉,看不出有任何回转的希望。就那,李五还是痴情种没出息的样子,说话低三下四唯唯诺诺。最后,那女人把年仅八岁的儿子送上长途车,告诉司机车票由接站的人买,就算万事大吉了。结果那天长途车早点,李五的小儿子被司机扣了两个多小时。当孙大草和李五冒着严寒赶到车站见到儿子时,那孩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儿子接回来后,与李五同吃同住。一日三餐,饭来张口。有电炉有电视,曾经极像那么回事地过了几天好日子。断电后,他们的日子就难熬了。电褥子用不成了,电炉子用不成了,油酊电暖气用不成了,电视也看不成了,一切与电有关的东西都启动不了了。只剩下一台火炉子,小芹、李五和儿子三人只好搬到一个屋子住。屋子里摆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可以展开的折叠沙发。李五的儿子比小芹小不了几岁,不知道三个人晚上怎样睡?小芹可能来例假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弄得满床满沙发都是血。因为没有电视看,三口人早上睡懒觉,午饭后开始打牌,毛毛钱换了几大把。晚饭后又早早上床睡觉。李五说:“半辈子啥都没有富足过,就捞足了个睡觉,真的是把头都睡扁了。”
几天后,小芹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零乱。她像一头困兽,不论什么人来,她都喊叫打麻将,跟疯了一样。孙大草想,难怪人说,什么事都不可以过头。这是不是天意?有电那阵,她一天到晚坐到电视机跟前,霸占着电视谁也别想沾上边。别人只能从后面看见她一个大脑勺。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一旦有人进去,她就把遥控器紧紧地攥在手里,不停地转换频道。她还用眼睛的余光扫描着别人,如果发现有谁朝电视上看,她就会找借口关掉电视。她的小家子气越发强烈地表现出来。好在这种岁月终于结束了。可是现在,她却又出了个打麻将的新招,新花样更加让人受不了。规定每和一把牌只有五角钱,简直是折别人的阳寿!而且她还赖,只进不出。赢了现收,输了欠着。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孙大草原想应该有几台好的电视节目可看。可是挑来拣去,终于没有。就提了瓶酒早早去了芦草丛。进门后,发现气氛有点不对,知道两人又吵嘴了。两个人怄气已经是家常便饭,孙大草没有在意。他脱掉披在身上的黄大衣放在床上说:“小年了,弄个菜,咱们喝两盅。”李五知道孙大草的习惯,就说:“没有花生了。”孙大草说:“破例破例!有啥做啥。”小芹说:“啥都没了。”孙大草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说:“总得吃吧?萝卜该有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天才买的。”李五说:“小芹去把萝卜、盘子和菜刀拿来。”小芹没动,说:“萝卜没有了。”李五说:“我看见有哩。”小芹说:“蔫了,我都扔了。”李五就没再说什么,自己去厨房拌了个萝卜块端上来。又拿来烫壶开始烫酒。孙大草抓起筷子,看一眼小芹,夹一块萝卜,举得高高的送到嘴里大嚼。又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喝了两盅,李五说:“你这种酒好喝,还实惠。每瓶20元如何?有人想买一件。”孙大草怀疑是李五想要。那就又是肉包子打狗,收钱无望。于是就说:“送两瓶尝尝可以,要买一件去商店。”小芹说:“那你就送给一件。”听她这么说,孙大草就更加不舒服。一语双关地说:“小芹连我的家都当了。”小芹说:“你说的送嘛,怎么是我当你的家呢?”孙大草说:“听好了,送两瓶,而不是一件。”
喝了点酒,孙大草很想骂人:你一个萝卜舍不得切,别人的酒是狗拉出来的。你一要一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角色!孙大草对李五说:“明天我们上趟县城,该买啥年货买上些。过年了,图个好兆头,不要动不动就说啥都没有。别人听见会笑话的。别忘了,你这里过年还有一个订客饭的哩。我再给你交个底,你别怕吃亏,伙食费照扣。而且,过年期间的伙食费算双份,也就是每天四十元标准。”李五的脸上有了些笑容,说:“一个年过罢,我们两兄弟欠你的账就差不多抵完了。”孙大草说:“那不好吗?没账一身轻。”李五说:“有账也没事,习惯成自然了。你没听过‘虱多不痒,账多不愁’这句话吗?”
以前孙大草也经常提酒过来,极少是喝完的,有时只喝一点,剩下的就等于送给李五了。李五每顿饭要喝二两。今天见小芹一直定定地坐在一边盯着酒看,孙大草说:“今天是小年,我们两个把这瓶酒干了。”听见这话,小芹腾地一下从板凳上弹起来,就开始下面条。两个人刚喝了一小半,小芹端上面说:“吃饭吃饭,别喝了,面粘一块了。”孙大草看了她一眼,怎么就觉着她的眼睛越发地小了。
盛到碗里的面啥味道都没有,甚至没有放盐,孙大草用筷子胡乱地搅着。李五问小芹:“怎么连盐都不放?”小芹说:“我说我不会做饭么,你偏让我做。”孙大草发现这个女人简直恶心透顶,顶嘴时很会答非所问,偷换概念,就趁着酒劲说:“刚才我并没有听见谁让你去做饭呀!”小芹说:“那你们两个喝酒,我不做谁做?”她又一次答非所问,又一次偷换了概念。孙大草说:“作为兄长,我问你,你凭什么出来混?一个服务员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应该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另外,服务员的眼色也很重要。我们正在这喝酒,你问也不问一声,自作什么主张?”小芹大声地说:“我又不是服务员!”李五的小儿子问:“那你是啥东西?”小芹说:“你说是啥就是啥。”她看一眼李五,又剜一眼孙大草。李五装着没听见,只顾埋头扒饭。
孙大草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地丢下筷子,站起身说:“不吃了。”绕过小饭桌,他去取放在床上的大衣时,李五故意低着头。
回别墅的路上,孙大草问自己:你怎么老是看不惯别人的小情妇?你是不是吃不上葡萄的人?你和别人的情妇不能相处,你不丢饭碗难道还让人家为你而舍弃情妇不成?在八方度假村,谁都知道让着大老板的情妇,而你却没有。虽然你批评小情妇的理由充分得不能再充分了,但事实证明你不能批评。给芦草丛的伙食费等于已经预交了,你却去教训人家的小情妇,活该你没饭吃。你孙大草这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啊!
空腹喝酒,酒精开始在孙大草的胃里翻江倒海。他去厨房里转了一圈,这次真的是山穷水尽了。他无奈地走到院子,深冬的寒气无情至极,他打了一个寒战。手机响了,是严峻从广东老家打来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欢乐,她祝福孙大草小年愉快。又问这问那。听出孙大草的语气里有些不大高兴,她就一定要知道是因为什么。“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认为你不喜欢接我的电话,我也就永远不再给你打电话了。”没办法,孙大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严峻说:“你这人真是的,你多那个嘴干啥?面里没盐你自己调上不就得了。你给人家借了那么多钱,等他还,根本没有希望,能吃回来一点算一点。管她小芹做啥?全当没听见不就得了。”孙大草说:“我做不到,我看不得别人的脸子,那样的饭我宁可不吃。”
严峻叹一口气说:“你上当了,你听我给你分析其中的原因。李五本来就没想和你合伙,人家有小芹和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你去了本来就显得多余。有小女人的男人想的啥,你根本不可能了解。他们的第一乐趣在床上,另一个乐趣就是一块吃饭。吃饭是传情达意的绝好机会,比如相互拣一口菜或者喂一口饭。而你这时候就成了电灯泡。你们合作的起因,只是因为他借了你几百块钱。据我观察,他做事比李四还黑。他只打算让你在他那里吃几顿饭,让你以后开不了要钱的口。但是还要你采购东西,标准是每天采购的东西要够你们几个人吃。当然包括采购周期较长的面粉、大米、清油、煤和液化气,这叫长线物资,一买就够一个月用的。至于你能不能和他们合伙一个月,他们心里有底。他们知道你的脾气,一句听起来不舒服的话就能把你撵跑。后来你提出不买东西了,用那些借款抵扣,人家就觉着没什么意思了,那时候就想撵你走。之所以拖到现在,记者们的到来起到了一定的缓释作用。摄制组到太阳岛后,你是不是领着一队人马在岛上疯了两天?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连临河市都轰动了。不要看我远在东南,西北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太阳岛上有人每天都给我打一个电话。李五故意让小芹把你惹恼,你就不去吃饭了。这么简单的游戏你还不明白?这些人,你要么不打交道,要打交道,你就只有无穷无尽没完没了地吃亏。亏死了你,在你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人家还会偷着笑。这就是小商人。李五过去是干下啥的?李四又是干下啥的?这些人,这种人,这批人,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孙大草说:“我承认我又吃了一堑,我的借款要回无望了。”严峻说:“你趁早就别去要。运气好,最多就是要不回来;运气不好,他们还不定有什么难听的话等着你。”
挂断电话,孙大草回味着严峻对李氏兄弟的分析。没错,李四的胃口比李四大,手段比李四辣。李四借了钱只会硬拖着不还,而李五显然比李四高出一筹。他知其一还知其二,知道借了钱再封上你的嘴,叫你开不了口。不但如此,李五还提供佐证,从外围及其他方面人手,打消你企图要求他还钱的企图。这几天,他吃过饭就叫孙大草开上车去县城跑,说是筹集罚款,每去一个单位,下楼后告诉孙大草的都是没有结果的结果。他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筹款的失败和收账的艰难,说得孙大草心烦意乱。吃饭时,他的话题仍然是筹款,见孙大草没有反应,他又换个话题。他说,往年的年是如何热闹,他们过得如何好。他们的老人有句话,叫穷日子富年。所以,他们从来都很重视过年,而且是过好了每一个年的。今年的年要一如既往,要如何如何过好。还说,他计划哪一天买猪蹄,哪一天炸油饼。说得跟真的一样,就是不知道钱在哪里,不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近几天刚有了一点收入,却又捅开了一个天大的窟窿。每当这时,孙大草就想到他儿时听过的那个古今,想到那个从画里走出来为无米无菜的小牧童做饭洗衣的神仙妹妹。可是李五显然已经不是那个小牧童,没有人为他做无米之炊。
现在,想什么、听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孙大草必须正视现实,必须又一次面对锅碗瓢盆。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着天空歇斯底里地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不相信老子玩不过你!”孙大草决定出招,教训教训世上的恶人。他给小拓打了一个电话,说:“在李五偷电这件事上,我表个态,请你们按规定办理,严惩不贷!”小拓哈哈大笑说:“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原来还怕把你弄得没处吃饭呢。”孙大草说:“还要注意李五再次偷电。他打算从我的接线盒拉条线过去,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制止。”小拓说:“那是自然。不论从哪里接,凡私自接电都属违法。”
芦草丛及其李五等人将在黑暗中度过新年!他这是死鬼要账——活该!是罪有应得。孙大草沉浸在兴奋之中。他啃了几口饼干,把小电工和村里熟人送来的红纸裁开,一口气写了十多幅对联。给自己留了两幅,打电话叫小电工来把他的拿走,并且帮着把村民们的送出去。他又把院子打扫一遍,把满院子菊花的残枝败叶收拾掉。看到院子有些萧条,他把专为大门和立柱写好的大幅对联提前贴上,又把门柱两侧的大红灯笼换成新的。立刻,枣园别墅就显得喜气洋洋了。
这时,郑韦打来电话问片子播出后的反响如何。孙大草叹了口气说:“好是好,县上市里都知道了。不过妈的,让没良心的李五这小子捞了个便宜。客人一来,就跑他那里去了。”郑韦不明就里,孙大草就把上午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报复李五的事说给她听。郑韦听后,沉思良久,给孙大草讲了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