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的火烧的很旺,隔着厚厚的一层铁皮都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阵阵的热气从炉子里散出来,钻进衣服里很温暖也很舒服,刚才还在天旋地转的头痛,因为这一炉旺火,也因为头顶顺着细细的软管一刻不停的流进身体里的药液,已经感觉缓和的多了。
又是一年的流感大爆发的季节,学校里每天都有很多人生病,城里几乎所有的大小医院诊所都天天爆满,连这里也不例外。不大的诊所和我一样就诊的就有四个人,全是女生,而且和我一样都有人陪着,七八个病人和家属,再加上一位肥胖的女医生,几乎将这里挤地水泄不通。我和妈妈来的早就坐在火炉旁边,背靠着玻璃门,一转身便是灯火通明的大街。妈妈把手搭在我额头上一会,又拿回去在她的额头上试了一下,。点点头轻轻的舒了口气。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嘶嘶的声响,壶嘴不停的冒着热气。妈妈从我手下那走变凉的热水袋,起开塞子,到出里面的水在身旁的垃圾桶里,诊所的阿姨瞪了妈妈一眼,妈妈装作没看见继续把水壶里的热水添进热水袋里,添满塞上塞子,重新放在我手心底下。做完这些,妈妈办又恢复了刚才的原样,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脚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踏着轻轻的拍子,身体随着脚下的节奏微微前后摇动。每次当妈妈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我便知道她又在等着他来了。
我忍不住透过玻璃悄悄的观察着窗外,昏暗的大街上几乎断绝人迹,时不时的会有车子驶过,也是全速呼啸着一闪而过,窗前的一颗被截了枝的行道树下落着几片叶子,在窗外的寒风中抖抖索索的,相比屋内的热闹窗外的大街绝对算的上是冷清。
看着窗外,我默默地在想这样寒冷的夜晚,他也许不会来了吧!和妈妈一样我也在等着他,但和妈妈所不同的是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出现的好!
输液袋里的药液,一滴一滴不慌不忙的滴下来,通过细细的软管进入我的身体里,时间过的很慢,我等的几乎有些焦灼了。眼看着面前的输液袋里的药液就要见底了,我才稍稍松了口气,也许他真的不来了,我不由有些欣喜。可在这时那令人厌烦的扑嗒扑嗒的脚步声又从远方精确的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是的!他又跟来了!
不一会他的身形便出现在昏暗的路灯下,扑嗒着他那双大皮鞋,梳着上个世纪才流行的偏分头,个头很高,鼻梁坚挺,嘴唇很薄,嘴里时刻都叼着一支点着的烟,走起路来总有一支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随着身体来回摆动。他来到诊所前拉开门进来,径直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妈妈抬头看到是他,脸上瞬间绽出笑容,坐着含笑跟他打了一个招呼。和妈妈打完招呼后,他又伸长脖子到我跟前,满脸堆笑的给我打招呼。我白了他一眼,迈过脸装作不认识他。在我跟前讨了个没趣,他的笑声爷瞬间变得干涩,妈妈赶紧打圆场,责备了我几句,我也装作没听见。
刚过了一会,妈妈坐着,他站在妈妈身旁,两人便开始旁若无人聊的火热起来。
我憋着一肚子的气,说真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会发了这么大的火。我和妈妈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妈妈是那种到高兴处便像男人一样仰着头对天大笑的那种外向豪放的人,而我却是那种安静乖巧十分腼腆的小女生。母女间巨大的性格差异,就连周围的邻居都常常开玩笑说,我肯定不是妈妈亲生的。但是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我从妈妈那里继承了她那白皙的皮肤、小巧的嘴唇和漂亮的脸盘,若只论长相许多人都不禁惊叹我们娘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唯一让人遗憾的是我没有妈妈那样高挑的身材,在同龄人中我的个头只能算作中等。这让我十分羡慕妈妈,这种感觉变成了我对妈妈更深的爱!
许是因为生病,也许是因为他早在很久以前就让我心生厌恶,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我和妈妈的一条尾巴。
我爸爸在政府工作,因为工作需要,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在外出差。小时候,每到这时,妈妈都会带着我去外面人很多的商场、广场或者是人迹寥寥的郊外,让我在她周围玩耍。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他总是穿着一双大皮鞋,擦得锃亮,扑嗒扑嗒的出现了。他先绕着妈妈和我转上几圈,随手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或是一个小玩具递给我。妈妈如少女一样娇羞的看着他,抿着嘴唇浅浅的笑着,温柔而矜持的回应他。起初我很害怕他,总是,转过身去藏在妈妈身后。在妈妈的连声安慰下才渐渐平静了情绪,很不情愿的伸手接过他给的东西。而他总如取得了胜利一样看看妈妈,然后两人一起开心的笑了。常常,妈妈会拉着我的手,他和妈妈隔着一段距离并肩站着,两人边走边聊天。我跟着他们在城里的街道上一走便是好几个小时。他们仿佛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偶尔突然冷场,他们也是不慌不忙的悠闲的走着,过一会又开心的聊起来。每次分手的时候他们总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中途说了几次再见,还是坚持着再说上几句,那怕是和当前的内容毫不相关的话。
渐渐懂事以后,我开始明白妈妈的做法是对爸爸的不忠。然而他们并没有丝毫的收敛,每次妈妈和他见面也还是要拉上我。有时连我也想不通为何要为妈妈保守着个秘密,为了她而一次次的在爸爸面前说谎。我总是想着某一天也许他会自动从我和妈妈的生活里消失。我期待着这一天,因此每次爸爸出差,我和妈妈单独在外的时候,我都会默默地等待着,看看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了。可大多数的结果都是令我失望的。他真的成了我和妈妈怎么想甩也甩不掉的尾巴。
液袋里的药液刚一完,肥胖的医生阿姨,便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又拿着一袋药液,挂在输液架上,从容的从上一个药袋里拔出针头插了进去,摆弄了几下输液管,对着满脸不快的我,在圆乎乎充满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个臃肿笑容,说是最后一瓶了。
这是我长着么大第一次给他脸色看。从小就学会了隐忍,使得我对自己刚才的出格行为感到有一点点心虚。在这之后我都没赶再朝他看一眼,心里只期望着新换上的药液能快点下完。趁着妈妈不注意,我悄悄的拨大了一点下药的阀门,手背上立刻感到一阵锥心的刺痛。但我宁愿强忍着这一切,也想要快点离开这里。这次比前一袋快了将近有十分钟。妈妈喊醒了快要在柜台台上打起盹来的医生,医生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走过来替我拔下了针头,把一只棉签在我手上流血的针孔上抹了一下后交给我让我自己按着。医生刚一走开我便起身先行出了诊所,也不顾妈妈在后边喊着等等她,快步朝家里走去。妈妈和他紧跟着从诊所里出来,肩并肩又开始了他们那散步式的谈话。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故意和他们保持很长的一段距离,保证自己可以在看似不经意的回头时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
刚刚输的那几瓶液,虽然使头痛缓解了不少,但毕竟没好彻底。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走起路来腿上使不出一点力气,踩在地上感觉软绵绵的。。才走了一会便有点犯恶心,脑袋有点发晕。但又怕被他们看出来只能强装着稳稳的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回家的路口。我回头看看他们还是那么慢悠悠、不紧不慢的在远处走着。我感觉心跳的厉害,而且头晕恶心,终于忍不住蹲在墙脚哇哇的吐了起来。吐得腿脚发软,胃里还忍不住泛着酸水。
我有气无力的倚在墙上等他们。妈妈直到走近才发现我有些不对劲,赶紧住了嘴,快步朝我走来,看着吐了一地的我咬了咬嘴唇满脸都是后悔和自责。转过头匆匆的和他说了句告别的话,就扶着我往家里走。
他没有直接向我告别,只是对妈妈叮嘱了几句晚上要照顾好我的话。
家里,爸爸正在台灯底下整理厚厚的一堆公文。看到妈妈扶着我进了屋,从办公桌上抬起头,国子脸上绽出一贯的慈爱的笑容,一双小眼睛在金丝的眼镜底下眯成了一条缝。爸爸从办公桌前站起身,走上前来准备要抱抱我。我口干的很,先冲到水壶前,拿起水壶在被子里到了一杯开水,也顾不得是否会烫到嘴,一口气喝了,下才跑到爸爸跟前抱着爸爸伤心的哭了出来。爸爸轻拍着我的头,嘴里不停的安慰我:雯雯受苦了!别哭!
但我还是忍不住,今天晚上只想哭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