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沛然抱起李草儿，掐了一会儿人中后，李草儿才苏醒过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刘沛然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她不禁打量起他的浓眉大眼来，正打量着，她猛然想起曾听说桃花峪有一个长得溜光水滑的小伙子，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小伙子去了几趟塔城后，有一次说要带媳妇儿一起上塔城去，陪媳妇儿逛街买衣服，结果却把媳妇儿卖进了窑子。原来这小伙子吃了软饭，傍上了一个老得能当******富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小伙子学会了耍钱，后来连富婆给他的钱也不够用了，就打起了媳妇儿的主意。现在看来，刘沛然长得平头正脸的，没准外面也有人了，就算没把姐姐卖进窑子，把姐姐扔在半道上不要了也是可能的。想到这里，李草儿猛地推开刘沛然，冲出了一句，“我姐呢？”吓了刘沛然一跳。李小山也一愣，战战兢兢道：“姐，你咋了？”
“我咋？你问他吧！”李草儿一指刘沛然说，“就是他把我姐弄没的！”
虽然没明白怎么回事，李小山却还是向着自己的二姐，也问道：“那你说吧，我大姐呢？宝宝呢？”
刘沛然定了定神，眼含泪水道：“我被打伤后就啥也不知道了。后来被一个姓苏的行医先生救了，在他家养了六天伤……”
李草儿一挥手，打断他道：“你被打伤了？被谁打伤的？伤在哪了？”
刘沛然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被谁打伤的，好像是一群当兵的，苏先生说，应该是日本鬼子。”
李草儿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更加心生疑惑，伶牙俐齿道：“不知道被谁打伤的？好像是一群当兵的？苏先生说是日本鬼子？我看你是说鬼话糊弄我呢！”李小山也一指刘沛然：“你是糊弄我二姐呢吧？”
刘沛然见解释不清，低头不语，泪水却顺着腮边滑落。默默哭了一会儿后，他一抬头，目光中肯地说：“要不，你们和我去苏先生家，一对便知。”
“好呀，走就走！”李草儿说着，踉跄着要站起身，李小山忙上前扶住。
刘沛然伤势未愈，李草儿身子发虚，从王家堡子到张家铺子的十几里路，三人走了足有半天。李小山扶着李草儿，丝毫不理会同样步履蹒跚的刘沛然，姐弟俩一路上一言不发，却对他虎视眈眈，刘沛然见状，只得沉默不语，低头前行，直到苏德生家院外。推开院门来到门前，门上却挂着锁头。
“你带我们走这么远，就是来看这锁头？”李草儿喘了一会儿气，奚落道。
“苏先生应该出门去了。”刘沛然向村路远处看了看，说。
“哼！”李草儿用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还真巧。”
刘沛然看了看姐弟俩不屑的眼神，突然大喊道：“你们为什么不信我？”说着，脱下了经苏先生洗过却还带有丝丝血迹的褂子。
李草儿警觉地问刘沛然：“你干啥？”
李小山忙上前一步，挡在姐姐前面，摆出一副搏斗的架势。
刘沛然看了李小山一眼，含泪对李草儿说：“我让你俩看看我受的伤。”说完，他三下五除二地撕扯掉左肩至右胸的绷带和纱布。由于用力过猛，他已结痂的伤口随着纱布被扯掉，鲜血从伤口流出来。他不顾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指着伤口对姐弟俩说：“这就是我受的伤，差点儿伤到心，可你们真让我伤心。你们知道不？我是多么，多么爱你们的姐姐呀！”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爱”字。他向来对李花儿说的都是“希罕”，从未说“爱”字，可是今天，在李花儿永远听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他不顾一切地说出了这个字。他想用这个看似轻描淡写简单明了的字来证明自己此刻繁杂的心。
李草儿听后，脸微微一红。刘沛然却含泪继续说道：“我现在也想知道你姐上哪去了，我也着急呀！”
“你急？”李草儿仍不依不饶道，“你急你能在什么苏先生家养六天伤？你咋不去找我姐？”
“我……”刘沛然一时语塞了，可是旋即他的眼睛红了，立起了眉毛道，“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们看！”他边说边猛地把手指探进伤口，使本就流血的伤口血流得越来越多。
李草儿嘴唇一抖，仍强硬道：“谁知道你这是不是苦肉计，故意拿个小刀儿在自己身上挖个窟窿眼儿。”
刘沛然听后，手指用力伸进了伤口，含泪大叫了一声，随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此时，苏德生正牵着毛驴儿从外面归来，刚走到院门外，见到院内的状况，连驴都顾不得栓，就快步跑了进来，扶起刘沛然，问李草儿和李小山：“咋回事儿？”问完不等回答，就查看起刘沛然的伤口，随后又问姐弟俩：“他的伤快好了，咋又成这样了？”问完又不等回答，便摘下肩上的药箱，迅速为刘沛然敷药包扎。
李草儿咬着嘴唇，看了一会儿，问苏德生：“你是他的托儿吧？”
苏德生不明就里地反问道：“啥托儿？”
李草儿冷笑道：“托儿，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苏德生猛地回过头来，瞪着李草儿，怒道：“你这闺女咋这么说话？”
李草儿不但没怕，反而上前一步，反问道：“那你说我该咋说话？”
苏德生说：“你没见他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么？你以为他是故意伤的？”
李草儿撇嘴道：“故不故意我不知道，看来你知道？”
“我？”苏德生一愣，生气道，“我看他受了伤快没了命，才带他回来，难道我吃饱了撑的？”
“你在哪见他受伤的？”李草儿听后忙问，“其他人呢？”
“哪有什么其他人？”苏德生说，“就他一个。”
“哈！”李草儿听后，想了想，旋即大笑起来，说道：“刚才他还说他和我那苦命的姐姐是遇到了日本鬼子被打伤呢，现在你又说就看到他一个，那我姐呢？宝宝呢？难道凭空就没了？难道就他一个命好留下来了？”说完，仰天大喊：“姐！你告诉我呀，你到底上哪去了？”
归巢的鸟儿从树上腾空而起，飞向夕照。
刘沛然苏醒了，吃力地坐起身。
李草儿指着刘沛然的鼻子，斜眼盯着他，低声吼道：“刘沛然呀刘沛然，我姐才享了几天福呀，跟着你，算她倒了霉了。我干爸干妈咋就养你这么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儿子呢？你连老婆孩子都弄没了。你还男子汉大丈夫呢，我看你就是块大豆腐，还不如好老娘们儿！你还不如撒泡尿沁死算了！”
这是李草儿第一次直呼刘沛然的姓名。以前她叫他“姐夫”，后来她叫他“哥”。
刘沛然惊呆了。
李草儿咬着流血的嘴唇说：“刘沛然！今儿我还告诉你，你别让我先找到我姐，你也别让我从我姐嘴里听到他戳穿你的谎话！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受伤也好死了也好，三天后，要看不着我姐，我跟你没完！我跟你对命！”说完对李小山大喝，“小山，走！回家！”
李小山冲刘沛然“呸”地啐了一口吐沫，转身扶李草儿走出院子。
刘沛然呆坐，苏德生呆立，看着披麻戴孝的姐弟俩步履蹒跚地走进暮色苍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