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草儿打开房门一看,外屋地中央放着一盆水,她问从西屋出来的刘沛然:“你洗啥啦?”
刘沛然用左手端起水盆,说:“没洗啥,我就擦擦身子。”
李小山进门问:“哥,你搓后背没?”
刘沛然动了一下右臂,说:“这胳膊不得劲儿就没搓。”
李草儿把筐往灶台上一蹾,说:“你还知道胳膊不得劲儿,没傻透腔!”
李小山把筐放在另一个灶台上,说:“哥,我帮你搓后背。”
李草儿厉声对李小山说:“搓啥后背?你快去把水倒院门外!”
李小山一吐舌头,接过刘沛然手中的水盆,出了房门。
李草儿低声问刘沛然:“你搁啥水擦的身子?”
刘沛然指一下水缸,说:“就搁这水。”
李草儿又低声问:“你也没烧点水?”
刘沛然认真地说:“我想省点儿柴火。”
李草儿提高声音问:“你不要命啦?你身上有伤还搁凉水擦身子,我看你冻着咋办?”
刘沛然不以为然地说:“这天儿都这么暖和了。”
李草儿一撇嘴,说:“亏你还是个庄稼人,你不知道这天儿着人不着谁,穷干净啥?”
刘沛然歉疚地说:“我是怕我这身子太埋汰了,黵了你的被。”
李草儿低声问:“穷讲究啥?是被要紧还是人要紧?”她问完,眼圈儿一红,扭过头去,从筐里拿出一把油条,说:“给你,先点补点补,我这就做饭。”
刘沛然左手拿出一根儿油条,递向走进房门的李小山,说:“小山,给。”
李小山放下盆,摆摆手,说:“我不要,我不爱吃。”
刘沛然把这根儿油条递向李草儿,说:“草儿,给。”
李草儿也摆摆手说:“我也不要,我也不爱吃。”
刘沛然拿着油条说:“你俩都不吃,我也不吃。你俩要是吃了,我就给你俩讲这油条的故事。”
李小山连忙接过刘沛然手中的油条,说:“哥,快点儿讲!”
刘沛然从油条中抽出一根儿递给李草儿,说:“我是说你俩要是吃了,我就给你俩讲。你俩要是光拿着不吃,那我就不讲。”
李草儿笑着说:“还拿上把了,我不吃也不听。”
刘沛然又笑着说:“行,那我不吃也不讲。”
李小山咬了一口油条,说:“哥,我吃了。二姐,你也吃一口,听我哥讲故事。”
李草儿只好接过油条咬了一小口。
刘沛然对姐弟俩说:“这油条也叫油炸鬼,原来叫油炸桧。八百年前咱们中国有个朝代叫南宋,南宋时有个大卖国贼叫秦桧,他杀害了爱国将领岳飞。”他讲到这里,督促姐弟俩,“吃呀,吃完再讲。”
姐弟俩只好吃掉手中的油条。
刘沛然笑着说:“这就对了么。那我就接着讲。当时南宋都城临安,也就是现在的杭州,有个做小吃的老板,他用白面捏了两个小人,一个是秦桧,一个是秦桧的老婆,粘在一起用油炸了卖。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来吃油炸桧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忙不过来了,干脆就做成今天这个形。”他说完,又抽出一根儿油条,轻而易举地一分为二,又说:“这一个就是秦桧,一个就是秦桧的老婆。”他说完,恨恨地吃下分成两根儿的油条。
李草儿两眼放光地看着刘沛然。
李小山瞪大眼睛,问:“讲完啦?”
刘沛然咽下油条,说:“讲完啦。我也点补完啦。”
李草儿从筐里拿出两条大前门烟递给刘沛然,说:“给你。”
刘沛然接过烟,问:“你买这买那的,你办嫁妆没?”
李草儿低头说:“我没看好就没买。”她说完又抬头说:“你回西屋睡觉去。”
刘沛然拿着烟进西屋,坐在炕头炕沿上抽起烟来。
李草儿进屋一看就问:“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啦?我不是让你睡觉么?”她说完命令刘沛然,“起来!”
刘沛然下炕站在地上。
李草儿探身放下叠在炕头炕脚的被褥。
刘沛然看着李草儿袅娜的身姿,想起花儿有一次也是这样铺着被褥,当时他情不自禁地把花儿扑在炕沿儿上。
李草儿掀起被头,说:“快躺进去!”
刘沛然如梦方醒,说:“我抽完烟的。”
李草儿拽刘沛然的衣襟,说:“躺在被窝儿里抽。”
刘沛然举起夹在左手的烟,说:“要是烧了被褥枕头咋办?”
李草儿厉声答:“烧就烧,火烧旺运!”
刘沛然狠狠抽了几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乖乖地躺进被窝。
李草儿为刘沛然掖好被角,说:“我搁西灶做饭,一会儿炕就热乎了。”她说完,出屋把门带上。
刘沛然听着姐弟俩在外屋忙碌,在越来越暖的被窝中睡着了,一直到被轻轻推醒。
李草儿轻声说:“吃饭了。”
刘沛然掀被做起,下炕穿鞋。
李草儿把被重新铺好,说:“别晾着,吃晚饭你好再睡觉。”
刘沛然直起腰,问:“那我不成傻吃苶睡了么?”
李草儿反驳:“傻吃苶睡咋的?阴天下雨不知道,自己咋回事儿还不知道?”
刘沛然随着李草儿走进东屋,坐在炕头上。
炕桌儿上摆着一小盆大米干饭,一大盆包米面饼子,一海碗猪肉炖粉条,一海碗鲫鱼炖豆腐。
刘沛然惊奇地问:“哪来的大米?”
李小山得意地说:“我二姐搁东山镇买的。”
刘沛然更惊奇地问:“东山镇还有卖大米的?鬼子不是不让卖大米么?都得交给他们么?”
李草儿用海碗盛了一碗带尖的大米饭,放在刘沛然面前,说:“他们不让卖就没人敢卖啦?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呢。”
刘沛然看桌上的菜,说:“当浮一大白。”
李小山好奇地问:“啥叫当浮一大白?”
刘沛然对李小山说:“就是应该喝点儿酒。”
李草儿从桌下碗柜拿出一瓶酒和一个酒盅放在桌上,从外屋舀一小盆热水烫上酒,说:“那你就喝点儿吧。”她说完,坐在刘沛然对面,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
李小山也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
刘沛然看看李小山又看看李草儿,问:“你俩咋不吃这大米饭?”
李草儿夹一块肉放在刘沛然碗里,说:“给你整啥你就吃啥。”她说完,又夹起一块放在李小山碗里,说:“小山,你也吃一块。”
李小山把碗里的肉夹到刘沛然碗里,说:“还是让我哥吃吧,好让我哥早点儿把伤养好。”
刘沛然感到嗓子发紧,鼻子发酸,眼睛发潮,连忙自斟自饮了一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