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小塔火车站下车已经是半夜了。
刘沛然在大和旅馆附近的小巷又叫了两辆人力车,经过多次换车辗转,傍晚时到了奉天西北的皇姑屯火车站,为苏德生买了两瓶酒,又为姐弟俩买了两包点心和两瓶汽水后买票。三人上车落座后,刘沛然小声对姐弟俩说:“五年前鬼子在这皇姑屯炸死了‘东北王’张作霖,前年鬼子打北大营时张作霖的儿子张小六子正和他的姘头赵四在北平看戏。”火车向南拐在奉天站停下,刘沛然努嘴示意姐弟俩看站台上鬼子对人们搜身。火车开出奉天站后,刘沛然又小声对姐弟俩说:“我打完那个鬼子大嘴巴子真后怕,怕你俩有啥闪失。”李草儿说:“有你在身边,我啥也不怕!”李小山说:“哥,我也是。”刘沛然边抽烟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姐弟俩和黑提包以及其他乘客。李草儿头靠刘沛然的肩看一会儿窗外又睡着了。李小山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大地。
刘沛然一手提包,一手搀李草儿,说:“这道不平,别崴了脚。”他说完又问,“在车上睡好了吗?”
李草儿笑着对刘沛然耳语:“我可攒足精神了,到时候你可得一言既出……”
刘沛然也笑着对李草儿耳语:“驷马难追……”
李小山突然说:“哎,这可是废寝忘食或废寝忘餐,夜以继日或日以继夜呀!”
刘沛然和李草儿面面相觑。
李小山摆手喊道:“周姐,我们在这那!”
刘沛然和李草儿涣然冰释。
李草儿看着昏黄灯光下的周小荷,问刘沛然:“不是说了三天后她来接站么,咋这咱就来了。”
刘沛然茫然地摇摇头。
周小荷跑到刘沛然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抽抽搭搭地说:“沛然大哥,我爸怹老人家走了。”
刘沛然晃了几下后站稳。
李草儿含泪搀起周小荷。
李小山问周小荷:“你爸上哪去了?”
周小荷擦了一下眼泪,咬牙后说:“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李小山在周小荷左边摁亮手电,李草儿在周小荷右边搀着她,刘沛然提包在李草儿右边,四个人走出了小塔,走上了县道。
刘沛然扭头对周小荷说:“你说吧,苏先生是咋走的,是不是喝酒……”
周小荷摇摇头。
姐弟俩异口同声:“那是咋走的?”
周小荷咬牙后说:“我送你仨后回到张家庄,张黑狗子,就是张家庄的保长,这个兔崽子就领鬼子进庄了。鬼子官是接替山本的塔城守备队长,叫小野,戴个眼镜,是个中国通,会中国话。他让鬼子们把我爸绑在房前的大树下,把全庄的乡亲都押到我爸房前,照着一张纸念了一通儿,说根据张黑狗子保长的检举揭发,苏德生反满抗日,不可战胜的大日本皇军奖惩分明,奖励张黑狗子一百块银元,判处苏德生死刑。小野念完后问我爸有啥话说。我爸说……”
刘沛然急切地问:“苏先生都说啥了,你好好想想,一个字儿也别落地告诉我。”
周小荷不假思索地说:“我爸说,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朔日杀手是谁么?那我就告诉你们……”
姐弟俩不约而同地问:“啥?”
周小荷没听见似的说:“朔日杀手就是我苏德生!”
姐弟俩又不约而同地问:“啊?”
刘沛然愣住了,随即热泪盈眶地追上周小荷问:“先生还说啥了?”
周小荷继续说:“我爸说,去年九月初一,我用镰刀砍了你们三个巡逻兵,砍得三个鳖犊子鬼哭狼嚎。尤其是那个叫佐藤的,叫我砍了个**形。最后我割开了三个鳖犊子的脖子,那血就像蹿稀一样蹿出来。老夫我不亦快哉,回家就浮了一大白。我爸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刘沛然和姐弟俩默默地听周小荷说下去:
“我爸哈哈大笑完又说,去年冬月初一,我下了姓赵的汉奸盒子炮,用姓赵的这个兔崽子试了枪,把这个兔崽子扔进塔城南面的一个泡子里。我又连夜回到塔城。那时候你们听到我朔日杀手的大名如雷贯耳了吧。你们真******叫人笑话,点着路灯不说,还攒你们妈的****毛凑胆子,派了六个巡逻兵,不敢挎枪地端枪走,还走在马路中间。可耗子再多也是喂猫的货。我用盒子炮打趴下四个,用刺刀枪扎死了两个,还给那四个挨枪子儿的补了刀。老夫我又不亦快哉,回家又浮了一大白。我爸说到这里,又哈哈大笑。”
刘沛然和姐弟俩仍默默地听周小荷说下去:
“我爸哈哈大笑完还说,今年二月初一,我又下了钱太多的盒子炮,把这个兔崽子倒栽葱地扔进塔城东面一个粪坑里。上北关医院用电话机砸小泉,把这个鳖犊子的脑浆子都砸出来了。我还用盒子炮打死了坐摩托车上医院的山本,翻译和开摩托的鳖犊子,把摩托车也打着火了。老夫我还不亦快哉,回家还浮了一大白。想我老夫仅在半年之内,就亲手宰了十二个鬼子和三个汉奸,老夫我不枉此生啊!”
李小山递向周小荷一瓶汽水。
李草儿递向周小荷一包点心。
刘沛然问周小荷:“先生还说什么了?”
周小荷推开点心,接过汽水喝了一口,说:“我爸问小野,刚才你说什么,不可战胜的大日本皇军?真叫老夫我笑掉大牙!你们这帮鳖犊子,也就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前不可战胜,尤其是在老人、女人、孩子面前,你们还好**意思吹你们妈的死牛**武士道精神,啊呸!真叫老夫我恶心作呕!可老夫我怎么不到半年就杀死了十二个鬼子?去年冬月初一,我用盒子炮杀鬼子时,明明我枪里没枪子儿了,可剩下的两个鬼子吓得掉头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多亏老夫我身手敏捷,追上去抢下刺刀枪把这俩鳖犊子扎死了。要是四万万中国人都像我这样,你们鬼子也不够我们杀的呀!瞅你戴个眼镜装文质彬彬像挺有文化似的,其实你不但一肚子黄乎乎的大粪,你还一脑子黄乎乎的大粪。你说你们是大日本帝国,这不是老母猪一窝下百八十个崽子顺**淌么?就你们那四个比虮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岛还敢叫大日本,还敢打我中华泱泱大国。你有没有一点儿常识?你要是没有老夫就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中国地盘第三大,中国人口第一多。你们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咱们中国四万万人一人撒一泡尿就能把你们淹死,一人拉泡屎就能把你们活埋了。你们这帮鳖犊子,早晚在咱中国的地盘上丢下数不胜数不计其数的死倒沤粪,剩下的像夹尾巴狗似的滚回你们那比虮子**大不了多少的四个小岛上去!”
周小荷又喝了一口汽水,说:“我爸还对小野说,姓赵的就知道耍钱,为了耍钱领赏就诬枉他人。钱太多就知道祸害女人,为了祸害女人先陷害女人。张黑狗子就知道抽大眼,为了领赏抽大烟就告发我,还行,没告错。你瞅瞅这几个人,赌棍、色狼、隐君子,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张黑狗子,我告诉你,姓赵的和钱太多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小野,我也告诉你,山本、小泉、佐藤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我爸说到这时,张黑狗子全身乱哆嗦,小野一脸煞白,就……”她说到这里,哭着说,“小野就让鬼子们扎死了我爸,点着了我爸家的房子,抢走了我爸的毛驴儿,说是要回去吃驴肉庆祝,张黑狗子也跟鬼子们回塔城了。”
周小荷欷歔着说:“我和乡亲们把我爸安葬了,怕你仨回来上我爸家出事儿,就上小塔去接你仨。”她说到这里,指着前方又说,“那就是我爸……”
灰白曙色下的田地里突兀着一座新坟。
刘沛然含泪跑到坟前,双膝跪下,流泪大叫“大爷!”他痛哭失声,如丧考妣。
李草儿和李小山随后跑来跪下,叫着“大爷”,泣不成声。
周小荷跌跌撞撞地跑来跪下,流泪说:“爸,沛然大哥他仨来看你来了。”她说完倒在坟前,昏了过去。
朝阳不忍,躲进了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