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不已，天色破晓。
周小荷在东屋轻轻拿下李小山打把子打到她身上的大腿，坐起穿外衣裤，下炕穿鞋，上外屋洗脸做饭。
李草儿在西屋听到动静，看一眼正在熟睡的刘沛然，抿嘴悄悄做起来穿内外衣裤，下炕穿鞋，走到外屋洗脸。
周小荷边贴饼子边小声说：“草儿，你起来这么早干啥？再回屋睡一会儿，我一人就行。”
李草儿边烧火边小声问：“姐，小山打把子没？”
周小荷含笑说：“小山一宿没打把子，睡得挺老实。”
李草儿新奇地说：“这可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姐你一来小山就知道好歹了。”
姐妹俩嘴里窃窃私语，受伤不识闲儿，香喷喷的饭菜很快就出锅了。
刘沛然饭后仍坐炕头，说：“小山，把《乐府诗集》拿来。”
姐妹俩在外屋刷完碗筷进东屋。
李小山找出《乐府诗集》递给刘沛然。
刘沛然接过书，说：“你仨都上炕坐下。”
三人上炕，面对刘沛然端坐。
刘沛然边翻书边说：“小荷，草儿和小山以前跟我学认字念诗，你从现在开始和他俩一块儿跟我学。”
周小荷诺诺连声。
李小山看刘沛然叼上一支烟，立时拿起打火机为他点上。
刘沛然抽一口烟，说：“我先给你仨念一遍这首诗。”他说完开始抑扬顿挫，“《木兰诗》。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他念完后把书一摔，骂道：“纯属胡说八道！”
三人面面相觑。
刘沛然边抽烟边说：“木兰家傍拉的马市老大了，还分东西南北市！木兰就‘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木兰也够缺心眼儿的，就不会东南西北地买马、辔头、鞍子和鞭子？”
三人点头称是。
刘沛然又变抽烟边说：“不知道写诗的是不识数还是忘性好，前面说‘壮士十年归’，后面又说‘同行十二年’。”
三人开颜。
刘沛然还边抽烟边说：“伙伴和木兰‘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先不说擦澡上厕所，咋木兰有没有男人特征也看不出来？比如木兰有没有喉结、声音粗不粗、长不长胡子、要是木兰有喉结、声音粗、有胡子，那不成二尾子了么？”
三人笑出了眼泪。
刘沛然继续说：“木兰代父从军也就十五六七，她爸也就三十五六七。她爸就忍心让木兰出去当兵打仗，他搁家干啥？该不是给木兰找个小妈，给木兰生个庶出的小弟，要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小弟是哪来的？啊，女人上战场，男人在家干啥？”他说到这里，狠狠抽了几口烟，把烟头儿摔在地上。
李草儿和李小山别有会心地看着周小荷。
周小荷会心微笑。
李小山看刘沛然又叼上一支烟，立刻拿起打火机为他点上。
刘沛然抽一口烟，说：“我他啊最烦……”
李草儿扭过头去。
刘沛然看李草儿一眼，说：“我最烦吹牛啊皮……”
李草儿笑出声来。
刘沛然瞪眼问：“草儿，你笑啥？”
李草儿笑着说：“我看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刘沛然也笑着说：“我看是你找不着北了。”
李草儿抿嘴忍住笑声。
刘沛然又抽一口烟，说：“我最烦吹牛皮的人。像《水浒传》里的武松，哪都挺好，就是吹牛皮招人烦。明明他喝的好生有气力的十五碗酒被老虎吓得都作冷汗出了，打死老虎后使尽了气力，手脚都酥软了。可他当施恩吹牛皮，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便自打死了。还有唐代诗人李白，本来诗写得挺好，比如……”他说到这里又抑扬顿挫，“‘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再比如，‘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还比如，‘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他抑扬顿挫后又说，“可他吹牛皮，说自己‘白发三千丈’，‘散发弄扁舟’，结果头发太重，压沉了小船，自己也淹死了。”
三人愕然看着刘沛然。
刘沛然还抽一口烟，哈哈大笑，说：“其实李白是喝醉了捞月亮淹死的。”他说完又说，“好啦，今儿就学到这吧！”
李小山意犹未尽，说：“哥，我不想写石笔字了，你教我写毛笔字吧。你昨儿在那墙上写的‘化日杀手，到此一游’真带劲！”
刘沛然狠狠抽了几口烟，说：“嗬，还不会走就像跑啦？可小山你真有眼力见，不想我似的老叫人说没有眼力见。”
李草儿知道刘沛然的旁敲侧击，白了他一眼。
刘沛然又狠抽了一口烟，把烟头儿摔在地上，颐指气使见没有反应后喝令：“小山，笔墨伺候！”
李小山立刻研墨。
周小荷铺纸。
李草儿递笔。
刘沛然挥毫，在纸上自上而下，从右到左，写出篆、隶、楷、草的“化日杀手，到此一游”。
三人啧啧称羡。
刘沛然放下笔，指点说：“这是两千多年前秦朝的篆书。秦朝只有十五年，秦朝后是汉朝四百多年。这是汉朝的隶书。汉朝后是三国魏蜀吴四五十年。有了这楷书。三国后是晋朝一百五十多年，有了这草书。写草书最好的是晋朝的王羲之，现在有个于右任写草书写得也很好，写楷书最好的是唐朝的颜真卿。”
李小山称赞：“哥你写得最好！”
刘沛然正色：“别拍我马屁！当心拍我马蹄子上我尥蹶子踢你。我哪能跟人家比，人家那是书法名人，不是名人书法。我跟人家比起来那不是小巫见大巫吗？我原来练这四种字体，现在我觉着这些都软绵绵的，所以我就练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魏碑。”
李草儿又铺开一张白纸。
刘沛然奋笔疾书，八个雄健的大字跃然纸上：
“化日杀手到此一游”。
三人不约而同喝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