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入晦。
刘沛然跪在李草儿坟前。
李小山、周小荷跪在刘沛然左右。
老魏、小韩、老孙、老侯跪在哥仨身后。
昨天傍晚,李草儿罹难后,刘沛然痛不欲生。他右手抓起驳壳枪,指向自己的左胸,准备慷慨赴死,履行对李草儿生死与共的诺言。站在他右边的小韩眼疾手快,迅急弯腰夺枪。刘沛然不管不顾地扳动扳机。小韩迅猛抓住枪管并扭转枪口,子弹擦过二人身体射向山谷。刘沛然左手抓起另一把驳壳枪,被站在他左边的老魏弯腰夺下。小韩勃然大怒,抓住刘沛然的领口,左右开弓狠狠打了刘培安两记响亮的耳光,红眼含泪喝问:“你死了谁给草儿报仇?小荷小山咋办?”刘沛然闻之憬然,悲愤填膺,垂泪捧起李草儿的遗体,步履维艰地走向桃花峪。小韩背起昏厥不醒的周小荷,老魏搀起痛哭流涕的李小山,跟着刘沛然走向桃花峪。桃花峪全村十余户男女村民闻风而动,手持锹镐等工具或锄镰等农具,纷纷跑向后山山腰。男村民们为李草儿默哀,女村民们为李草儿痛哭。老孙老侯组织村民们打扫战场,把王富裕和三十几个日本兵一起埋葬在山沟里。一个男村民在山下林中发现甲长一家人的尸体。甲长是被堵嘴绑手刺死的,甲长妻子是被堵嘴扒光剖腹的,一个即将足月的男胎在其母身旁死去。老孙老侯带领村民们把甲长一家人合葬后,赶到东山镇用马车拉来一口棺材。周小荷苏醒后边欷歔边为李草儿装裹,为李草儿穿戴上她一直舍不得穿戴的旗袍、高跟儿鞋、银钗、坤表。刘沛然李小山噙泪为李草儿入殓。哥仨和战友们废寝忘食,通宵达旦为李草儿守灵。凌晨出殡,把李草儿的灵柩护送到王家堡子坟地,在李花儿宝宝的衣冠冢旁,安葬了李草儿。
烟雨霏微。
老侯老孙老魏小韩次第站起,搀扶哥仨。
李小山、周小荷先后洒泪站起。
刘沛然不为所动,仍旧跪在李草儿坟前。
六人冒雨站在刘沛然身后。
他轸念李草儿做他妻妹时对他伶牙俐齿地戏谑,在他家破后对他横眉怒目地误解;他缅怀李草儿在他伤病时对他殚精竭虑地照顾,和他成亲后对他沦肌浃髓地爱恋。
昨天下午,为她今天过十七周岁的生日,我要上东山镇买东西,她非要和我一起去不可。可我担心她身怀六甲,翻山越岭有闪失出差错,陈说利害劝阻她。她送我到房后,就像生离死别,前所未有的缠绵后,让我快去快回。我到了东山镇粮栈,正碰上魏韩孙侯四个哥哥要带礼物上桃花峪为她庆祝生日。可狂风暴雨不期而至,风雨过后,却听到桃花峪方向传来枪声和炸声。当时她一定是舍生忘死用这声音给我报信。可等我赶到她身边,她已经浑身是血,说不出话了,脉脉不得语地和我永诀了。我原想她过生日后和她为亲人上坟,告诉父母花儿宝宝,她怀上了刘家的后代。我本想和她安享天年,含饴弄孙。可她还不到十七周岁,还没生下一男半女就走了。为什么我不小心呵护她?以至她遭到了飞天横祸,真是追悔莫及,百身莫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如果不听她的话上桃花峪养伤,就在王家堡子等鬼子来拼个你死我活;当初如果不听她的话为刘家后继有人,就上塔城找鬼子拼个鱼死网破。退一万步讲,即使违背伦理,私下里满足一次她怀春的情愫,再让她出嫁为人妻为人母,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从此以后,她和我阴阳两隔,我再也看不到她的一颦一笑,再也听不到她的只言片语了。
刘沛然想到这里,一头栽在李草儿坟上,昏厥了。
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