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炊烟缭绕。
周小荷、李小山在外屋做饭。
虽然也是一明两暗的石草房,可此房非彼房。刘沛然在李草儿坟上昏厥后,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上马车盖上油布。归途中,老魏担心鬼子卷土重来,小韩忧心刘沛然睹物思人,老侯老孙商议后提议让哥仨暂时居住在槐树沟老孙家。老魏小韩首肯后,老孙把马车赶到东山镇东十里的自己家,让妻子留下必需品,领孩子回娘家。战友们劝慰哥仨后返回。三天来,虽然周小荷变法做出一日三餐,但姐弟俩吃得很少,刘沛然干脆一口不动,夜以继日木雕泥塑般坐在东屋炕上望着窗外。今天下午,小韩赶着马车为哥仨送来了大米白面豆油猪肉河鱼鸡蛋,还为刘沛然送来了白酒香烟。小韩劝导刘沛然节哀顺变,化悲痛为力量,为李草儿报仇。小韩走后,姐弟俩开始做饭。
周小荷在东灶焖大米饭,在西灶炖鱼和肉。
李小山拉风箱烧火。
周小荷看着李小山想到李草儿,半年来和李草儿相处的情景历历在目。
从在苏德生家第一次遇见李草儿,到自己进塔城报仇被刘沛然李小山解救,受李草儿在城郊迎接……
虽说是异姓姊妹,确实患难之交同甘共苦,同吃同住同读书同劳作。在桃花峪家西屋炕上,身挨身唠了多少贴心话;从奉天回来在灶前,手拉手又唠了多少体己话。就在三天前,草儿和我还一边唠嗑一边做饭……
周小荷想到这里,不禁哽咽。
李小山泪眼模糊,不敢仰视。
大姐又想二姐了。三天来每次做饭时和睡觉前,大姐都是这样。
周小荷盖上锅盖,走出房门,站在倭瓜架下的通道上,凭栏西望,吞声恸哭。
李小山在外屋看着周小荷抽搐的侧影,悄然落泪。
周小荷擦干眼泪回到外屋,舀了半盆水盥洗,先后打开东西灶上的锅盖,盛出一碗鱼和肉,又盛出一碗大米饭,拿出一双筷子放在饭碗上,一手端一碗,顶开东屋门。
东屋里浓重的烟酒气味扑面而来。
地上有一个空酒瓶和七八个烟头儿。
刘沛然靠着炕梢的炕柜,左手拿酒瓶,右手夹烟卷儿,喝一口酒抽一口烟,呆呆地望着窗外。
周小荷看到残照中的刘沛然,鬓发苍白,眼睛眍?,面颊凹陷,禁不住簌簌泪下。
这才三天,哥就老了,瘦了……
她轻声说:“哥,吃饭了。”她边说边把碗放在刘沛然面前。
刘沛然立刻开始了干哕。
周小荷连忙把饭菜端走。
她知道,刘沛然这是因为绝食而厌食。她自责考虑不周。
不应该做这干巴巴的浓重的大鱼大肉,而应该做稀溜溜的清淡的食物。
周小荷把饭菜递向站在东屋门口的李小山,说:“小山,你回西屋先吃。”
李小山接过碗问:“大姐,那你干啥?”
周小荷走到外屋,说:“我给哥蒸碗鸡蛋羹。”
李小山把碗放在灶台上,说:“那我帮你烧火。”
周小荷摇头说:“听大姐的,你回西屋吃饭。我一人就行。”
李小山眼含热泪,端碗走进西屋。
周小荷麻利刷锅烧水,打鸡蛋放葱花添油加盐,边搅边沏后放在锅屉上,盖上锅盖自己拉风箱。少时,她打开锅盖,双手蘸凉水后端出充盈的鸡蛋羹,凉了少刻,把匙子放在碗里,用前襟垫着碗,端进东屋。
东屋地上多了一个空酒瓶和几个烟头儿。
刘沛然闭目斜倚炕柜。
周小荷把碗放在炕沿上,悄声说:“哥,你吃点儿鸡蛋羹吧。”
刘沛然无动于衷。
周小荷舀了一匙鸡蛋羹,吹温后送到刘沛然嘴边。
刘沛然嘴唇紧闭。
周小荷把匙子放进碗里,坐在刘沛然身边,右手揽起他的头,左手舀一匙子鸡蛋羹含在自己嘴里,左手捏着他的牙关,趁他嘴唇翕动,嘴对嘴地哺他。
如是者三。
他搂抱着她,有气无力地说:“草儿……”
她红脸申明:“哥,我不是……”
他睁开眼睛,问:“草儿,你上哪去了?”
她忍泪注视他恍惚的目光,不忍重申。
就让哥把我当成草儿吧,别说哥要我的身子,就是要我的命,我都绝无二话。
她一动不动地期待着。
他却松开双手,颓然倒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