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月明星稀。
周小荷、李小山坐在院门外石头上瞩望槐树沟西的村道。
四十二天前,小韩赶马车到槐树沟接哥仨到李草儿坟前,和战友们祭奠李草儿后,又赶车送哥仨回槐树沟。当天晚上,小韩没走,和刘沛然在东屋嘀咕了大半宿。第二天一早,小韩和刘沛然叮嘱姐弟俩互相照顾后,坐上马车走了。李草儿的三七、五七和断七的今天,姐弟俩为李草儿上坟时,一直没有看到刘沛然,却看到李草儿坟前重新摆设的祭礼。四十二天来,姐弟俩度日如年,望眼欲穿,风雨不误,夜夜如此。
李小山打了一个哈欠。
周小荷看了一下坤表,说:“小山,你困了就先回屋睡。”
李小山把一辫即将燃到尽头的艾草放在地上,说:“大姐,我不困。这天多凉快,我精神着呢。”
周小荷脱下外衣递向李小山。
李小山退却说:“大姐,我不冷。”
周小荷置若罔闻,把外衣包在上身只穿背心的李小山身上。
李小山看一眼上身只穿半袖衫衣的周小荷,问:“大姐,你穿那点儿不冷啊?”
周小荷揽着李小山,说:“大姐不冷。”
李小山在周小荷的体温中开始打瞌睡。
周小荷推醒李小山,说:“小山,你还是先回屋睡吧。”
李小山伸懒腰,说:“不,再等哥一会儿。”
周小荷拉李小山站起来,说:“都一点多了,哥今儿又不能回来了,咱俩都回屋吧。”
李小山还给周小荷外衣,看了一下手表,关上院门,跟周小荷回到房里。
周小荷边闩房门边说:“小山,你先回屋睡,我看看哥的被窝儿凉没,万一哥回来呢。”
李小山进西屋,脱鞋上炕,倒头就睡。
周小荷进东屋,把双手伸进铺在炕中间的被窝儿后,脱鞋上炕,脱下外套,躺进被窝,蒙头盖脸。
她四十二夜如一夜,用自己的气息和体温为刘沛然捂被窝儿,黎明即起。
铺在炕头怕哥热了,铺在炕梢又怕哥凉了。今儿个天头好,给哥晒了一天被褥枕头还烧了炕,可被窝儿还是凉了。
被褥上阳光的气息越来越淡,刘沛然的气息越来越浓。
她由此及彼,亲吻棉被,由表及里,抚慰自身,涟涟泣涕,喃喃自语:“啊,哥……”
李小山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他轻轻操起驳壳枪,起身光脚下地,走出敞门的西屋。
周小荷听到李小山的脚步声,慌忙向东侧卧,盖被装睡。
李小山屏气站在敞门的东屋门口,向屋里扫了一眼,忽然听到辚辚的车声。他转身走到房山旁,从窗下扇玻璃向外看去。
院门被打开了,走进了几个人。
走在头里已到房前的正是刘沛然。
李小山喜出望外,连忙打开房门,扑在刘沛然怀里,问:“哥,你咋才回来?”
刘沛然摸着李小山的头,问:“小山,你大姐呢?”
李小山仰头答:“大姐在东屋睡着了。”
周小荷刚要起身,看到自己衣裤不整,无地自容,将错就错地躺下盖被,闭目侧耳,细听外屋的声音。
小韩声:“都小点儿声,小荷睡着了。”
老魏声:“沛然,你哥仨在东屋,咱四个在西屋。”
刘沛然声:“我和你们在西屋。”
老侯声:“那多挤?再说你是房东。”
刘沛然声:“孙哥才是房东。”
老孙声:“现在你是房东。”
小韩声:“东道在东屋,西宾在西屋。”
脚步声进了西屋和东屋。
西屋的关门声。
周小荷闭目侧耳细听东屋的声音。
李小山声:“哥,这些天你们上哪去了?”
刘沛然声:“给你二姐报仇,杀鬼子汉奸去了。”
李小山声:“杀了多少鬼子汉奸?”
刘沛然声:“五十来个吧。”
李小山声:“啊,一天杀一个还多……”
刘沛然声:“嘘,睡吧。”
窸窣声。
呼吸声和鼾声。
周小荷睁开眼睛,看到李小山在炕梢面对炕柜背对着她侧卧,上身随呼吸起伏自然。
她悄声转身面对刘沛然。
刘沛然在炕头仰卧,胸脯随呼吸起伏自若。
她睁大双眼,注视着这个爱憎分明令她心仪已久的男人。
又密又长的眼毛,又浓又重的剑眉,宽大的脑门儿,高挺的鼻梁,肉头的嘴唇,倔强的下巴,宽厚的肩膀,厚实的胸脯……
虫叫唧唧,心跳嗵嗵。
夜凉似水,身热如火。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对,就装打把子!
她左手轻轻放在他的胸上,左腿轻轻放在他的腿上。
他行了,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双眼紧闭。
他轻轻拿下她的手,起身轻轻拿下她的腿。
她屏住呼吸。
他又为她盖上棉被,面壁背她侧卧而眠。
她暗泣不已,泪水打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