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自门缝间透出,话唠站在门口,用脚轻轻地踢门,喊道:“蒋先生,在吗?有病人来啦。”
“来了,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木屋中的灯光在敞开的门倾泻而出。一阵风刮过,吹起了话唠两支空荡荡的衣袖。
“大叔,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江城惊叫道。
话痨转过头来,龇了龇牙,洒然笑道:“断了,早不疼了。你还是叫我话唠吧,我喜欢听人这么叫我。”
原来他竟用牙齿叼着灯笼走了一路,怪不得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换了任何人,嘴里叼着东西再说话,肯定也会跟他一样的。
江城抢上前去,用手腕夹住灯笼柄,道:“话唠,我拿着吧。”
斜地里伸出一只光洁白净的手,一把捉住灯笼柄,说道:“还是我来吧。”
走进屋子,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只想逃离。江城游目四顾,屋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罐,有的密封,有的敞开着口子。江城不由暗暗庆幸:“幸亏当初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整天与这些药草打交道,只怕会让人发疯。”
话唠笑着说道:“江城,你可别小看这些药罐,里面全都是蒋先生精心配置的药酒,功效比外面那些江湖郎中调配的强太多了。”
蒋先生看上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神情温和,举止谦和,看病时却有点雷厉风行的味道:“行了,待会再看。小伙子,伤哪里了?”
江城伸出双手,十指张开,已经肿了。
蒋先生道:“现在,按照我的吩咐做。动一动你的手指?”
江城试着动了动,手指还是可以动的,只是很疼。
蒋先生又道:“用力张开你的手指。”
江城张开,蒋先生一根一根慢慢地捏江城的手指,待他把江城的手指都捏完一遍,江城的额头上已经冒汗,只是他咬着嘴唇,哼都不哼一声。
蒋先生说道:“骨头倒是没断,包一包药消消肿就行。”
江城挤出一个笑脸,道:“谢谢蒋先生。”
蒋先生不动声色的打来一盆热水,道:“你先自己清洗一下。”说罢,蒋先生走到药柜前面,开始抓药。
江城把手放进水里,疼得他直咧嘴。
蒋先生说道:“小伙子,现在知道疼了,以后练拳可不能这么急躁。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要有耐心,时间长了,自然能练好。”
江城道:“先生放心,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蒋先生拿着一些黑乎乎的糊状物敷在江城手背,拿布条裹好。蒋先生说道:“行了,回去歇息吧,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江城道:“先生,多少钱?”
蒋先生笑道:“你新来的吗?武馆弟子在我这里看病是不用钱的。”
江城谢过蒋先生,与话唠一起往回走。话唠在前带路,江城提着灯笼走在后面。
话唠说道:“江城,有什么感觉没有?”
江城道:“热乎乎的。”
话唠道:“你可不要怪蒋先生小气,他不是舍不得给你用药酒。只是武馆里弟子太多,他调配的药酒总要留给伤势重的病人。像你这种又是练功时受的伤,也只能给你用点草药包一下了。”
江城道:“话唠,其实你不必说这些的,你说的我都懂。”
话唠道:“你明白就好。”
江城说道:“话唠,能问你个问题吗?”
话唠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说来话长,等回去了咱们慢慢说。”
江城道:“行。”
此时夜深人静,只听到两人走路的脚步声。
话唠说道:“江城,你听到了吗?”
江城道:“什么?”
话唠道:“脚步声啊。走夜路的时候,能够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知道有人就在身边,这种感觉很美妙啊。”
一个人忍受了怎样的孤独,才会觉得其他人的脚步声也是美妙的。
年少的江城理解不了,扑哧一声笑道:“话唠,看不出来,你的欣赏水平很独特啊。”
话唠笑道:“嘿嘿,你要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久了,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的。”
二人谈话间已经回到了武馆大门口,话唠带着江城走进大门旁边的屋子。江城点燃油灯,随意看了一下屋子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话唠说道:“江城,不要客气,随便坐。喝水的话自己倒。”
江城倒了两碗凉茶,却怔住了,道:“话唠,你平时怎么喝水?”
话唠坐在凳子上,龇牙笑道:“看好了啊。”
只见他嘴唇微张,似长鲸吸水,猛吸一口气,茶水像受到了莫名吸引力,自碗中飞出,凝成一线,落在话唠嘴里。他吸了一下嘴,笑道:“看到了吗?很简单的。”
这一手看起来漂亮至极,看得江城心下羡慕,忍不住说道:“话唠,可以教教我吗?”
话唠还是那副样子,笑嘻嘻地说道:“不行。”
江城道:“为什么?”
话唠道:“你的真气太过薄弱,教给你你也用不了。”
江城道:“嗯。话唠,你家里人难道不管你吗?你都这样了,还要出来给武馆守门。”
从江城看到话唠两只手断掉之后,他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了。现在问了出来,感觉轻松许多。
话唠悠悠说道:“我十岁拜入王家武馆练武,七年小成。此后一直为王家与冀州猎奇宗争夺枯竹县的治理权,三十二岁时败于人手,双臂被斩。得到万两白银抚恤金,妄图购买断肢重生的灵药,重新练武。然而识人不明,终被小人所骗。至如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话唠寥寥数据化几乎道尽一生,又有多少武人像他这样呢?
话唠说道:“小兄弟,听我一句劝,趁还年轻,不如出去踏踏实实学一门手艺,安安心心过日子。”
选择了就不要走回头路。
江城笑道:“我喜欢练武。”
话唠道:“那你可知似我这般还算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年纪轻轻就死在了与人争斗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人争斗时受伤,潦倒一生。”
江城道:“王家总归还是不错的,至少,纵算伤残,也有生活来源,不愁以后的生活。”
话唠嗤笑道:“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啦。王家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岂会在乎我们的死活,他们需要的是秩序,完美的秩序。在他们眼里,已经给了我抚恤金,从此以后,就与王家没什么关系了。如果真是他们安排我在这里守门,他们一定会大肆宣扬自己的善心善行,以此来让武馆弟子为他们卖命。”
江城奇道:“那你怎么来这里的?”
话唠道:“两年前,王家大少找到了我,他问我想不想要一份工作。当时我已是末路穷途,当然说要了。嘿嘿,天底下最简单的工作估计就是这个了。一个守门人竟然连开门、关门都不用做,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城笑不出来,他感觉很难过,对于话唠来说,这种施舍恐怕比杀了他还更让他难受吧。一想到自己以后有可能变成这样,江城更难过了。
话唠道:“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还要来吧?王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有人情味的继承人,我不能伤了他的热情,只希望他能一直这样有人情味。”说到这里,话唠叹了一口气,道:“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吗?嘿嘿,因为你进了零号院,抢了他的风头,他一定也会去零号院的。相信我,王家大少绝对是值得效忠的对象,只要你跟着他好好干,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