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通抓过张阁老,抬起蒲扇一般的大手,吓得张阁老做了回缩头的乌龟。王秀通的手却轻轻落在他衣襟上,掸了掸:“阁老您怎么这般不小心,瞧,弄得道袍都脏了,若是让道法堂的秀筝师弟看到,是要落个衣冠不整的名头,受处罚的。”
说罢,松开张阁老,搀起穆晨上条案,化作飞虹离去,空有余音洒落:“既然你证了我兄弟的道,就说明我兄弟道行高过你,记住以后见面叫声好听的!”
……
因缘九山第四峰,王秀通洞府外,竹林小亭。
童儿端过灵茶,王秀通又拿出药散,就着灵茶为穆晨服下,怨道:“兄弟,不是我说你,明明看起来挺精挺灵一个小孩,怎不知道刚者易折的道理?那张老道最是迂腐,昨日大典他见你因私入内门,肯定心中早有怨气,如果今日我不来,你可想过后果?”
穆晨面如白纸,强止住连声的咳嗽,放了带血茶碗:“我怎能不知,若放在前日,我也不会这般,可惜我昨日读过了道心经。”
穆晨没继续说下去,王秀通已然明了,道心经总汇杂谈有段对道心的描述,己心如道心,诳语损己心,如损道心。
道心损,则道不正。道不正,则止!
王秀通最后一句对张阁老的警示,半是玩笑,半也是出于此目的。
想到此节,王秀通揪着下巴颏几根半长不短的青须,讪笑道:“呵呵,兄弟,你没学会走,到想起跑了。关于这点我倒有点心得授你,己心如道心,还可换个方法理解,己心正就如道心正,至于嘴上说什么,心里想着狗放屁就行。只要自己能过得去心里那道坎,便不会影响道心。”
“……”典型的唯心论调,穆晨一阵无语过后,不敢放过难得的机会,请教道:“师兄,如何净尘?为了我感受不到天地灵源?是因我是枯泉么?”
“枯泉只是限制你灵属道法的修行,就连境界提升都不受影响,又怎会限制你对天地大灵的感受。”王秀通摇摇头。
“那是为何?”
“为何?时间太短被!”王秀通撇嘴斜睨:“当年你师兄我被人称作天道小王子,却也用了七日方才初体净尘。”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谁会记得五岁的事?”王秀通一脸傲然。
“我就记得,我那年吃了三次烧鸡,一次猪肉。”穆晨一脸认真。
“我是说,谁会记得那些小事!”王秀通改口纠正,脸色更加傲然。
“我就记得,那年我吃了134次白饭,52次白馍,303次玉米粥,挨饿……”穆晨掰手指,再次认真正色道。
“骗人,按一日两餐算,你多说了两餐!”王秀通豁然起身,肚皮差点顶翻了石桌。
“我五岁那年润了一天。”穆晨扶正石桌,更加认真正色道。
“或许……那对你来说是件大事!”王秀通颓然坐回石椅,低声道。
“……”穆晨同样垂头丧气,无声的默认了。
王秀通辩难赢了,没有往日得逞后的快感,心里感觉郁闷,总是想点别的事情来替代,不由就想到了五岁那年:“那是七月,热,很热,热的人燥渴,接着舌尖便有了灼烧的痛,那痛一直深入肺腑,直冲小腹。我五行主火,这东西每个人情况都不大一样,你能明白我说的么?”
穆晨点头,王秀通又道:“明白最好,不明白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他人毕竟是他人的,这东西你不要问得多了,与你有影响。”
穆晨谢过,便想起身告辞,早些回去尝试净尘,却被王秀通按下了:“今天素英派我出山寻访师傅下落,正巧碰上这档子事。反正我要出山呆些日子,你就住在我这里好了。只要不去后山灵兽林走动,其他无碍。”
“那倒是好,不过也幸亏碰到了师兄。”穆晨点头同意。
“就怕那或许不是偶然。”王秀通小口啜饮,不知是因茶的清苦,还是因心有所思,下意识皱起蚕眉。
“师兄的意思?”穆晨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师傅失踪三年多了,为何偏巧今天素英派我出山去寻?素英本居第七山妙素峰,何为她召见我的地方是在第二山,又是偏巧我灵识能覆盖演道堂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偏巧的地方有些多了?”王秀通轻捏盖碗,打散了碗内,将聚在一堆的茶叶。
“师兄的意思是素英知道我让人打了,特意让你来救我?然后又要将你支出去?”穆晨嚼软了苦茶梗,囫囵个咽下。
“她自己出面,恐怕唐突,你会起疑吧?收你入门也是借师妹的口。总之这事透着古怪,你多加小心便是,平时没事最好不要下山,另外我师妹也不简单……”王秀通顾左右言它:“张老道是我师叔面前的红人,今天你得罪了他,我又打了他,也是想看看那边的反应。”
“师兄您今天是故意的?”穆晨放下空了的茶碗,又倒了一杯。茶杯内的茶水有些浑浊了,颜色也更深了。
王秀通见茶壶空了,张五指,从空中拘来半捧水,一连拘了几次才凑够了一壶茶的水。弹指,一点星火落入茶壶,壶内的水顿时沸了,然后才道:
“整个九个山头的人,谁不知道我是个混人,混人当然是按混人的做法。”王秀通拿过滚开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倒真似个浑人,只是不知这其中又有几分演戏的成份。
“如果那边没有反应呢?”穆晨瞧着一手黑,一手白的王秀通,顿时没了饮茶的兴趣。
“最好有反应,否则你要小心了。总是有人无利不起早的,打了孩子,娘不来,世上怎有这样的道理……”
王秀全放下茶壶,拿道袖抹了一把嘴,背身走至竹亭外,远眺。西方乌云压了斜阳,有了阴暗:“刚我也说了,师妹不简单,实在过不去了,你可找她说去。不过,不简单就是不简单,你也别太依赖了……”
穆晨明白他的意思,不简单的人最好离得远些才安全,却是觉得他多虑了,在那段为期不长的接触,穆晨还是很信任景嫣的,这是出于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感觉,就像穆晨第一次遇到素英便不喜她一样,何况穆晨这条命都是景嫣救的,她又能图穆晨什么?
穆晨起身走到王秀通身边,笑道:“与其说不简单,我倒觉得这里还有一人。”
这一次,轮到王秀通沉默了,良久:“相比起他们,我还是太嫩了,不知为何突然收你入内门,你又有何用。现在水浑,我看不清底。既然我看不清,便想将水搅得更浑些,大家都别看了。与你无碍。”
“原来我只是那搅茶的调羹。”
……
深秋早凉,天又大。阴,剩下的半壶茶很快冷了,王秀玉御案离去,穆晨在小童的指引下回到了王秀通的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