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开了门,进来的却是师爷,周子方微微一怔.师爷递给周子方一张小条,上面还是那种用左手写的字迹:“今晚子时,放船交人。”
周子方看了以后将纸条递给敖会云,并想与他细说私盐船的事,正刚说到他们的船被扣留下来。而敖会云瞄了一眼纸条的内容,并不接过,摇了摇扇子谦逊地说:“伯父,这些都是府衙机密,小侄无须过问。您的意思小侄也明白了:他们并不知道我与若谷的关系,也不知道我的身份,于是对我毫无防备。伯父您在明拖延他们,我在暗处救出若谷。一旦若谷救出,您即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这些可都与小侄无关,小侄只是经商之人,不曾与官府事务有所关联,如今也只是营救朋友,并没有与知县大人谋划过什么。”
周子方见他年纪很轻,考虑问题却极周全,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便能在救出儿子以后,省去了许多场面上的麻烦。
周子方在与敖会云商量了晚上的具体计划后,拍着敖会云的肩膀说:“若谷性格莽撞,这些日子幸而有敖贤侄提点照应着,不然他那不长进的样子也不知会出多少岔子。”敖会云拱拱手表示受不起,但表情上却丝毫没有受不起的感觉,周若谷摆摆手丝毫也不介意,因为对于周若谷热情和莽撞的性格,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有点莫名的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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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小客栈后,周子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以后,转身对师爷说:“那封信呢?”
师爷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信笺递给周子方,回答道:“东家,从内容看,只是一封寻常家书。”
周子方接过信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叔父大人足下,吾等中秋即会,仍未见其踪。吾今西行至赣,年内必回。容之”
周子方对着落款愣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师爷继续说:“原信已照东家吩咐,和账本一齐放回船了。”
周子方点了点头,随即钻进轿子里。
轿夫不紧不慢地走着,没走多久,周子方掀开侧面的小帘对轿夫说:“走慢点吧,不赶路。”轿夫们齐声应了,步子慢下来,轿子也平稳下来。
周子方招手示意师爷凑近,对他说:“曹师爷,你看了这信,有什么想法么?”
“东家……”师爷显得有些犹豫,想了想说,“信的内容可看不出什么,可小人对那个封口处的‘文’字有些不放心,莫不是……”
周子方见他不肯往下说,便接口道:“是啊,此文是否为彼炆呢……唉……你可知道,前段时间若谷带来家里的那个姓李名裕的,是做什么的?”
师爷见他问得奇怪,忙回:“小的不知。”
周子方叹口气道:“做什么的我可说不准,可他……字容之啊。”
师爷倒吸一口冷气,步子也不知不觉放慢了。等他小跑几步跟上轿子,周子方已经放下帘子闭目养神了。
曹师爷抹了抹额上沁出的细汗,心里暗想,这件事竟然扯上了建文帝余党,只怕照老爷这脾气查下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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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周府,面对上上下下期盼询问的眼神,周子方只是说自己会放了盐船,对方应该会放了若谷。既然这些盐贩有办法把信送到县衙,怎么又会没办法打听到周府消息呢?周子方想着不觉手心微潮。
周子方的话立刻传去大夫人屋里,大夫人听了仍旧哭了一会子。不过这下她不再是怨恨周子方,而是一直感叹着:“我们老爷终归念着谷儿的好,不肯教他白白死去的……可怜我的谷儿……都怪我不好,明明前日里道士说过不教他出门……不,要怪就怪楚楚那个贱丫头,那个山鬼花钱给她那种命硬的丫头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损了道行……”
念了好一会儿,直到丫鬟珊瑚也听烦了,对她说:“大夫人也可惜可惜自己的身体吧,哭了半日还滴水未进呢。这里也没有老爷也没有少爷,这些话可说给谁听呢……”
大夫人瞪了她一眼:“我一说楚楚你就这嘴脸,我说楚楚那个贱丫头怎么了?没人听还不许说了?你一个做丫鬟的,知道什么叫本分吗?你玉儿姐姐何时像你这么口没遮拦过?”说到玉儿,大太太的眼神又黯然了,“唉,玉儿那个丫头不在了,我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下次还是把王妈妈从乡下接来吧……”
这一番话说得珊瑚不敢吭声,只闷头站着。过了一会儿,大夫人看着她碍眼,找个借口把她赶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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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周府出了大事,大夫人吩咐不一起用膳了,各自端回房里吃,所以此时各房的丫头们正聚在厨房里给自己主子加菜。
“探梅在少爷屋里哭了好久,也不知怎么样了,一会儿给他也送点菜去。”滋兰一边守着鸡汤一边打着扇子说。
“探梅跟少爷的情分多深呢!也难怪了,大小姐赌气那段日子,滋兰姐你不也好几天陪着不吃么?”画竹在一旁打鸡蛋。
咏菊插嘴说:“我就说,主子的福就是我们的福,万一咱们几个的小姐嫁得远,咱们也得分开了。”
画竹听了轻轻叹口气,滋兰推了推咏菊示意她不要再说。楚楚过一年就要进宫了,要是选上了秀女,画竹恐怕还能跟了去;若是选不上秀女,画竹这原本伺候小姐的丫鬟,可能就要跟着平妈去打杂了。平妈和大夫人素来不喜欢楚楚,自然不会好好对待楚楚的丫鬟了。
咏菊也想到了这一层,微微红了眼,说:“要是咱们姐妹几个能好好地嫁出去就好了,这许多年来,也没攒到几个钱,也不知出去够不够开个小铺子。”
滋兰瞥了她一眼,摇着扇子说:“反正我们小姐嫁去哪里我也跟去哪里,哪怕真是这张秀才,我也服侍他们两个去。张秀才这样的家庭,难道还叫我们小姐做活不成?”
咏菊立刻笑她说:“我看你是看上那木头秀才,主仆两个一样心思。”说得滋兰面上一红,啐了一口说,“呸,你才是个通房丫头呢!”
画竹看着她们两个调笑,轻笑说:“两个没羞没臊的!”眉头仍微微地锁着,楚楚小姐原本也该嫁一个好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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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姐,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咏菊见到珊瑚闷闷地进来,忙拉过她来。“大夫人又说楚楚姐的不是,我顶了顶嘴,就被派过来了。玉儿不在,我那屋里都没人说个话了。”珊瑚瘪了瘪嘴。
画竹脸上有点不好看,说:“以后大夫人再说我们小姐的不是,你们也别管了,你越是不服气,大夫人越生气。”
这时,平妈正巧转进来,嚷道:“画竹,你怎么又偷拿了枸杞?你们天天拿这个又拿那个的,前日里我还怪徐大家的烧起菜来没个准数,总是浪费,没想到是你们偷拿了去开小灶吃。”
画竹见大家都在给屋里烧东西,可平妈只冲着自己来,心里就堵得慌,但面上仍好生好气地说:“我们小姐今天给少爷打络子费眼睛,我给她泡点枸杞喝,这些都与徐家嫂子说过的。”
平妈哼了一声:“要不是你们‘小姐’非要给少爷做活、让护身符离了身,少爷至于给人劫去吗?”
“分明是少爷央我们小姐做的。”画竹今日心里有些堵,忍不住顶了句嘴。
平妈平日里就看不得楚楚屋里的人,今天楚楚给大夫人打了,她面对画竹更是趾高气昂起来,瞪起眼睛指着画竹说:“就你这样还敢编派咱们少爷,我看你巴不得少爷回不来是吧?还是你们主仆都想直接从西边搬去东边住了?”后院里,三姐妹的屋子靠西,周若谷的屋子靠东头,中间隔了祠堂和小园子,平时三姐妹的活动范围其实也就只有半个后院。对于周子方的品阶,这样的府第也算是比较小的了。
滋兰见平妈说得离谱,望着珊瑚,可偏珊瑚是个不敢惹事的。她忍不住只好自己上去劝说:“平妈,您也是老妈子了,犯不着跟咱们小孩子动气,今天这枸杞是我们家小姐让画竹去取的。”其实诗婷并不知道这个事,但滋兰觉着诗婷跟楚楚素来亲厚,哪怕是问起来,诗婷也会护着楚楚,更何况,这几颗枸杞算得了什么呢!
平妈冷笑一声:“滋兰呀,你也犯不着拿大小姐来压我,这周府里谁不知道两位小姐都是我带大的呢?别拿了鸡毛当令箭。”
“也不知是谁拿了鸡毛当令箭呢!家里出了大事管不着这些下人了,就开始在这里嚼舌根。平妈,你说是不是她们都嫌月钱太多了呢?”大家立刻都噤了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齐道“二夫人”,说话的人正是陶圆圆。
平妈见自己的话给听了去,不免有些心虚,但仍笑着说:“二夫人,您怎么来了,我正在教训这些不成器的丫鬟们。”
陶圆圆笑着对平妈说:“平妈,您可太费心了。这几个丫头可都是小姐们屋子里的,哪用得着您教训呢?珊瑚可是姐姐屋里的呢,娇贵着呢,要不,我的茗儿替她给您教育教育?”
平妈忙说:“不敢不敢,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刚大夫人还说找我呢,我赶快瞧瞧去。”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陶圆圆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对画竹温柔地说:“你把你们小姐的东西托给茗儿看着,你跟我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画竹听说要问话,不免有些紧张,也不知要问些什么,又听她语气和善多少放下点心来。哪知道,滋兰在边上一边给鸡汤炉下扇风一边对咏菊说:“我前日里听说,笑起来看得见牙肉的人守不住秘密。开始我还极信,后来想想也并非如此。咱们府里个个都笑不露齿,可传话的速度真叫一个快。”
陶圆圆听了,脸色突然尴尬起来,几欲说什么又闭了嘴,拉着画竹就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