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此时正在屋里对着那枚山鬼八卦钱发呆,铜钱配上一颗敖会云送给周若谷的蜜蜡此刻经过楚楚的巧手,已经成为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只是楚楚的脸色看上去很疑惑,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周子方突然改变了态度决定放了盐船。这完全不像是爹爹的为人处事,楚楚托着腮想。她也去找诗婷说过,诗婷只淡淡地回她:“想那些做什么呢?都是大人们想的事情,哥哥能回来就好,哪怕再送他一船盐呢。”楚楚想起来就觉得闷,在诗婷眼里就只有周府这巴掌大的地方。
以前还能跟周若谷说上些事,可周若谷去读贡生以后很少回家;从前周子方也极愿意领她去书房的,之后也渐渐地忙于公事了,当然,也少不了两位夫人的劝说。总之,最近自己是越来越没处说话了,楚楚叹了口气。不知怎么,楚楚竟然想起了魏睿言,想起他们为数不多的交流,尽管他们的见面总是磕磕绊绊别别扭扭,可是楚楚现在特别想跟魏睿言聊聊天。
门口一阵响动,是画竹端了晚饭进来。楚楚懒懒地出了卧房,看着画竹幽幽地说了一句:“可惜偏是女儿身……”话说出口,连楚楚自己也吓了一跳,竟然无意间说了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画竹却只是低头摆着碗筷,对楚楚说:“小姐,先担心自己的身体吧,总是一有心事就不好好吃饭。老爷也许遇上什么事,回心转意呢。”
楚楚正接过碗筷,挑了挑眉毛问画竹:“你可是听到些什么?”
“我哪能听到什么,不过是我胡乱猜的罢了。而且,老爷回来前还去了趟郊外,总归跟转了念头有关。”画竹收了托盘垂手立在一边。
楚楚听了拉着她坐下来,说:“好妹妹,你怎么知道爹爹去了郊外?”
“刚老爷回来的时候,门房的小六去打赏那些轿夫,看轿夫脚上都是泥,就埋怨他们把正院弄脏了要扣钱。那些脚夫就说郊外中午下了雨,弄脏也是没办法的。小六初还不信,直要扣些钱下来,后来见轿夫们说得真才信了,回来就跟我们抱怨说前门又要打扫了。”画竹一气说完后看着楚楚,楚楚却陷入了沉思,爹爹去了郊外,郊外没听说过有什么故交远亲的,那爹爹是去找谁了呢?
画竹轻轻推了推楚楚,口气带着无奈地说:“小姐,你快吃饭吧,你这样整日想东想西不好好吃饭,以后画竹再也不给你说这些事了。”
楚楚笑出声来,说:“好,我吃就是了。说得好似你们这些丫头们什么都知道似的。”
画竹睨着楚楚说:“小姐,可不是我胡说,要说这周府里的事情,自然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知道得多些。平日做活累了就喜欢凑一块儿碎个嘴,只是从来不往主子那里说罢了。”
楚楚又想起前些日子画竹看穿自己要给诗婷报信的事,扒着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因又问:“那今天的事,你们都传了些什么呢?”
画竹叹了口气说:“都是些有的没的,不说也罢。只是今日二夫人找我问了些事……”
“什么事?”楚楚奇怪道。
“她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小姐的起居,问了半天我才明白,她是要问前些日子的那位李大哥的事。”
楚楚愣了一愣,又立刻恢复平静地夹菜,嘴里不咸不淡地问:“哦?那你怎么说的?”
“小姐,画竹总是与你一条心的。我只说那天是偶遇上李大哥,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走了。”画竹的语气里似乎有点生气,楚楚也不知怎么回她,过了一会儿,画竹才又说:“似乎这些话也不是二夫人要问的,依我看,竟是老爷托了二夫人来问的。”
楚楚这会儿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这么着急的当口,又扯上李叔叔的事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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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周子方带着几乎所有的衙役早早等在码头,他背着手在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上不停地踱来踱去,不时望望天色,不停与师爷小声耳语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衙役上来报说林子里来了一小队人。正说着,那一小队人就已经出了林子走到码头上了,除了为首的两个人穿着商人衣服外,其他人一律劲装打扮,一看就是保镖打手似的人物。
周子方立即迎上去,“我的儿呢?”他问得很激动,似乎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为首的其中一个,是个大腹便便、胡须浓密的中年男子:“周少爷我们并没有带来,但是,只要周老爷你不耍花样,我们自然会放了周少爷。”
周子方忙说:“不敢不敢,两位可以上船检查一下,绝不敢少一分一毫。”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便带着两个打手上了船,留下一个精瘦的男子与周子方大眼对小眼。周子方此时手心微汗,脸上神色却仍然焦急,此时的焦急倒也不假,他暗中观察天色,好像要从天上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一会儿,其中一位打手下船与瘦子耳语了几句,周子方听得不真切,只听见“找不到了”这几个字,后背即刻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瘦男人一抬手,他身后立刻闪出一个打手扣住周子方的手腕,挟着他跟着那个瘦男人一起也上了船。周子方用左手擦了擦汗,回头看了曹师爷一眼,眼神交汇,曹师爷对着他暗暗地点了点头。
到了船舱里,周子方听见精瘦男子对里屋里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说:“胖子,怎么回事?”语气十分不满。
只见那胖子捧着几本账本走出来,冲着他咧嘴一笑说:“搞错了搞错了,爷爷我记错了步数,难怪怎么翻都不对。哈哈哈哈!看把咱猴儿爷给吓得。”
那瘦子却不点不觉得好笑,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随后,他转过头来对周子方作了一揖说:“周老爷,多有得罪。”又对打手挥了挥手,打手立刻松开周子方。
周子方活动了一下手腕,手上因为血脉不通而有些发麻,他暗暗思忖着,现在这两个带头的都在船上,船里只有三个打手,围着船却有十几个衙役;一旦动起手来,擒贼先擒王,船下面的打手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边一胖一瘦清点了一下账本,看到全部都在,又翻了一下,拿出那封信仔细地翻看了背面,又对着灯光看了看,这才收起信封夹回账本里。
那位“猴儿爷”又恭恭敬敬地给周子方作了揖,说:“周老爷,我们擅自请了周少爷走,实属无奈之举,如今船上并无所缺,我们这便放了周少爷,想来半个时辰之后,周少爷的轿子便会停在周府了。”这番话虽说得恭敬,可精瘦的脸上半分和善之色也没有。
周子方寻思如何将他二人都留在船舱,这胖子竟然拉着周子方坐下,说:“爷爷我这好些天没喝酒了,好在今天终于重回了船上,不如周老爷跟咱们一起喝一杯吧!”于是竟从桌旁的箱子里翻出两坛酒和几个酒盏来。
周子方不经细想便坐了下来,但总觉得心中不安,似有什么地方不妥。胖子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又要敬周子方。周子方正要端起酒碗,却发现酒碗里的酒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他感到自己屁股下的凳子也晃动了一下。
周子方心里豁然明亮:船动了!这些人竟然将自己作为人质,准备起锚离港后才放了自己。周子方想着后背有些发凉,原本还算计着将对方瓮中捉鳖,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那只鳖……
周子方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了,周子方想到这里,倒反而放下心来,反而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既然若谷已经脱险,那自己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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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船舷四周突然传来破空的鹰啸声,接着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几个身影从船舱唰地破窗而入,立刻与两个打手扭打在一起。“猴儿爷”立刻脸色一变,回身扑到箱子上,从里面抽出一把短刀来,指向周子方大喊,“周子方,你竟然破坏约定!”周子方连忙后退了几步,抵在船舱的墙上。那个胖子却十分害怕的样子,抱着头一骨碌钻进茶几下面。原本他就肥胖,躲在茶几那狭小的空间里,一身肥肉都好像挤爆出来,非常好笑。
周子方身边那个挟持他来的打手,立刻欺身上来要捉他。周子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闭着眼睛猛刺出去。那打手没想到周子方竟然带着兵器,躲闪不及,竟然被刺中了小腹,嗞地一声,刀刃全部没了肉里。周子方哆嗦着手想要拔出匕首,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打手的腹肌坚实,竟然一下拔不出来。眼看那瘦子拿着短刀已经到了跟前,周子方眼前一花,又从甲板上进来了个人粘住猴儿爷。
“周老爷莫怕,我家公子来了。”周子方定睛一看,却是阿钦。他抚着胸口,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周子方在阿钦的掩护下出了甲板,这才看到船舱外一片混乱:甲板上多出来好多黑衣打手,原先按照他的吩咐守在甲板上的衙役,好几个都直挺挺地躺着,看上去是遭了偷袭。而十几个之前与敖会云在一起的“商人”,正和那些打手纠缠在一起,地上也歪七扭八地躺着许多黑衣打手。
这时,敖会云刚登上甲板,看见周子方,忙上来搀扶着,又用手轻抚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一边说:“周伯父,小侄已将若谷救出,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