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重新戴好面具,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冷眼地看着这个牺牲者。郭台亮的手脚稍微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一口气。凶手见状去厨房拿起了一把菜刀……
一周后,郭台亮出院了。
他不知所措地在街头晃悠着,他感到自己身上散发着来苏水的刺鼻气味。这样,当他抬头看见一家洗浴中心的霓虹灯时,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正规经营的温泉浴场,正午时分,蓝色的水池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影。热气蒸腾,郭台亮将全身浸在温暖的水中,后脑勺仰靠在池沿。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以便将吸入肺部的医院气味排出去。那是消毒水和病人混合而成的一种气味。此时,空中笼罩着白色的水雾,郭台亮感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一张没有五官、只在眼睛部位有两个黑洞的脸与他隔雾相望……
“戴玉!”郭台亮对着雾中的脸战战兢兢地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死了……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坏人,对吗?希望你以后不要找我了。”
这时,白雾中出现了一人影,一个睡眼惺忪的服务生出现在水池边。
“先生,你需要什么吗?”他弯腰对半躺在水中的郭台亮问道。
郭台亮猛然一惊,这个冒昧的服务生将郭台亮吓了一大跳。
“谁叫你了?”他气恼地说,“我什么也不需要。”
“哦哦!”服务生往后退去,“我听见你在说话,以为是叫我呢。”被服务生打碎的白雾重新合拢,可是再也没有那张脸了。郭台亮穿上浴衣来到休息大厅,在一张躺椅上睡下。这里灯光幽暗,一排排的躺椅只能看见黑乎乎的轮廓,但郭台亮还是能感觉到这些躺椅都是空着的,只在远处有一团隆起的黑影,那是唯一在这里睡大觉的人。
郭台亮困乏地躺下,感觉到服务生送来了茶水,但他不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远处那张躺椅上的黑影动了起来,他好奇地走过去,听见一个男人痛苦的呻吟声。
“你怎么了?”郭台亮问道。
那人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单,对郭台亮说他的肾被人偷了,郭台亮凑近去细看,那人的腹部果然有一个鲜血淋淋的洞。那人说他在这里睡着后便发生了这事,太可怕了。他还说这种事在一个学校也发生过,一个男生在那里被人弄死后同时被取走了头颅。
正在这时,郭台亮感到有人从背后扭住了他的胳膊,完了——他知道他们取他的肾或者头来了,他恐惧地大叫:“救命呀!”
郭台亮一下子从躺椅上跳了起来,他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是做梦还是真事。与此同时,他看见两个服务生张开手臂向他跑来,他知道他们正是刚才抱他胳膊的人,转身向相反的方向逃命。
郭台亮跑进了一条七弯八拐的走廊,在一个转弯处,突见一个白衣服的女孩向他迎面走来。那女孩手上拿着一条长长的细绳,郭台亮在一刹那间明白过来,她就是戴玉,浴场里的人与她合谋来要他的命了。
郭台亮犹豫的瞬间,追来的人已经抓住了他,他挥拳向一个男子的脸上打去,又低头咬伤了另一个人的手,但终于寡不敌众,很快被按在地上。他听见一个声音说这人不正常,我早就看出来了,是一个疯子。
郭台亮被送进了一间包房,他从一群男人的脸后发现戴玉在他们背后闪烁不定,她怎么能这样做?为什么要来害他?他猛烈地挣扎着大喊大叫,浴场的医生来给他注射了镇静剂,他便在包房的床上一直睡到晚上。
郭台亮在魔术社讲完他的离奇经历,神情恍惚地说:“张旭挂了,下一个,戴玉一定会对付我的。”
程东安慰他道:“不会的,现在警察正在破案,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郭台亮眼中泪光闪闪,说:“我不想死、不想死……”魔术社成员都很照顾他的情绪,没有再提张旭那件事。所有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会触动郭台亮脆弱的神经。
偏偏杜小磊突然指着墙面,不合时宜地尖叫一声:“老天,你们看啊。”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那个墙面上悬着的合影照片又变了——这回郭台亮的照片也变成了黑白色,就像追悼会上的遗像一样。
恐怖又把众人笼罩了,它像一件布满迷雾的冷外套,又像是一条裹尸布,散发出绝望的死亡的气息。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郭台亮的心情却一直低落着。不管怎样,一想起张旭在自己房间里突然死亡,而事发后自己也收到的死亡包裹,还有接二连三的幻觉和噩梦,甚至那条恐怕的绳子,他就心底发慌,觉得已经站在十八层地狱的黄泉路口了。
在一片压抑而又空虚的情绪中,郭台亮在宿舍里住了些日子,周围同学对他的态度最近由同情变为了憎恨,准确地说是他们对郭台亮的恍惚状态产生了惧怕。据说,郭台亮有一次半夜从床上跳下来,对着桌子上的一根绳子,大声喝问别人那绳子从哪里来的。宿舍的同学感觉郭台亮大惊小怪的样子很不正常,不过就一根绳子呗,可能是打扫卫生时放在那里忘记了收起来,这就吓得他面带土色。
于是,同学渐渐与他划清界限,仿佛这个会魔术的家伙身上潜伏着什么不安定因素。郭台亮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孤独,这般害怕一个人独处。
周五的中午,他决定回出租屋一趟,把喜爱的电吉他拿出来。
破旧的出租屋门前写着一个红色的“拆”字,上面还歪歪扭扭画了一个斜杠,在灰色天空的衬托下仿佛一串鲜血。
郭台亮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很嘈杂,几辆推土机正在作业,还有一些工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扒房子,天空灰蒙蒙地一片,扬起阵阵尘土。
他迅速掩着鼻子,进入楼道里。在楼道口,贴着一张房东的告示,内容无非就是催促租客马上走人。郭台亮骂了两句,向楼上走去。
空荡荡的筒子楼里,黑暗阴冷,不时传来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
楼道里挂着一些衣服,风一吹就摇摆不定。
突然,他迷迷糊糊中听见走廊上有响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搬动桌椅似的。他猛然发现,在暗黑中看见一个人吊在天花板上。是一个女人,脖子细细的,全身煞白,双手向两边分开,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他惊叫了一声,抬头再看时,那吊着的人影没有了。
是错觉吗?
他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感到一丝异样,赶紧开门进屋。
屋里乱糟糟的,隐约还有死人留下的气息。他紧紧地盯着张旭死亡时候的位置,隐约感觉尸体还横在那儿,上面搭着一张白布。冷气从白布下幽幽地浮起,迅速渗入了他的身体。
可眨眼间,什么又无影无踪了。
郭台亮拿了吉他,靠在门边,双手紧紧抱膝,力图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他心中充满了不安、怯懦、疑心……所有这些都使他感到更加烦躁。
烦躁不安的原因是什么呢?虽然想极力回想,脑子却转不过来,就像生锈的齿轮无法进行正常运转一样。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停滞感,一种思维能力的丧失感。好像自己的肉体正不断被某种东西吸去力量一般。这种感觉虽然是循序渐进的,但却愈来愈加重——纠缠不休的睡魔,使自己的无力感更加剧。而且在这种紧急状态下,自己竟整天感到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
他知道,独自呆在这个出租屋里是极其危险的。尽管心里清楚,但却无法消除睡意,如果强行抗争,就会出现身体彻底崩溃的可能。
奇怪啊!这是怎么回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郭台亮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疑惑感。
他点上一根烟,在青白色烟雾笼罩的半意识之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具有几年交情的朋友的面孔。
程东?对——他的确有些反常。当出现“戴玉”邮寄的包裹之后,他就觉得程东的样子十分奇怪。以前他那种冷静对待危机的态度已荡然无存,一下子表现出反常的情绪。
“不要再提那件事!”郭台亮回忆起程东说这话时那种愤怒与不安的声音。
两年前的夏天,包括自己在内的七个人一起去食人山寻找一种魔术。戴玉却死了,正因为如此,现在他们才被人当作报仇的目标。
无论谁是凶手,如果这是其犯罪的动机的话,但也完全没有必要杀害张旭。两年前的事情只是个意外——意外!
郭台亮停止了思考。后来他就栽进了一个漆黑的沉睡深渊。
等一阵阴风吹过来,郭台亮的意识才开始慢慢苏醒。后来,过了好久,由于身体突然受到猛烈的冲撞,他才从沉睡中彻底醒来。
原来,他的头部被打了一下。正靠在门上,低着头打盹的郭台亮,“哎哟”一声就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耳膜里发出强烈的轰鸣,同时又听到了外面扒房子和推土车的轰鸣声。他躺在地板上,用右手一摸脑袋,顿时感到头发滑溜溜的。
这是……血,这是怎么回事?
剧烈的疼痛贯穿神经。当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手掌上沾满鲜血时,“哎呀”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他忍着头部的疼痛,翻身坐了起来。他背靠在墙壁上,扭脸看到了一个手持木棒而立的袭击者。
他与自己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戴着帽子。下面是一张青白色的脸,十分阴森可怕。眼睛呈半月形,裂着大嘴冷笑……原来,他戴着一副面具。
也许是由于最初的突然一击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对方似乎显得惊惶失措。看到郭台亮站起身来,吓得连连后退。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眼下已来不及多加考虑了。
“你是谁?”郭台亮愤怒地喊着,开始反击。
值得庆幸的是,他头上的伤势并不严重。这不知是得益于对方的失手,还是得益于自己打盹时身体的晃动。郭台亮低下头,使劲朝对方的腹部撞去。袭击者想用手中的木棒再次行凶,但动作比郭台亮稍微慢了一步。木棒从袭击者扬起的手中落下。两人扭在一起摔倒在地板上。
郭台亮拼命地压住了相对瘦小的袭击者。他骑在袭击者的胸上,用沾满血污的右手伸向对方的咽喉。对方痛苦不堪地喘着气。他真想这样一下子勒死他。
郭台亮右手扼住对方的咽喉,左手去摘对方戴的面具。
“你他妈的,操……”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去摘。
顷刻间,袭击者的真实面孔暴露无遗。
“啊,是你!”郭台亮吃惊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就在这是,郭台亮胸前猛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与刚才的伤痛完全不同。他那疑惑不解的质问竟然变成了一声惨叫,扼住咽喉的手渐渐失去力量。对方从他的身下挣脱出来。
郭台亮用手摸摸胸前,明白了疼痛的真正原因。有一把锋利匕首深深地扎了进去。
郭台亮双手握住沾满鲜血的匕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为什么要杀我?”他想使出最后的力量再质问一次。然而,终未能发出声音,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颓然倒下。
凶手重新戴好面具,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冷眼地看着这个牺牲者。
郭台亮的手脚稍微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一口气。
凶手见状去厨房拿起了一把菜刀……
不一会儿,沉闷的空气又传出了剁骨头的尖锐声响:当当当当当……
晚上,小朵和凌飞在校园里漫步。小朵讲述着童年的往事和深山里的一些奇闻怪事,凌飞仔细聆听,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并肩走着,离宿舍楼很远。地不平,坑坑洼洼,他们的手、背不只一次碰到一起,凌飞感到一股兴奋的暖流涌过全身。他特别想握住她的手,觉得她也有同样的愿望,可他对这种事毫无经验,害怕读错了暗示的信息,所以没有勇气按本能采取行动。他需要更多的暗示,需要确信在采取行动之前她也有同感。
他们停下来,凌飞擦擦额头的汗,四处张望:“到了什么地方?”
小朵站住,回头往来路看了看,又左右观察了一下,心里却也拿不准了。
“哦,我知道了……”
这个地方其实是华升大学圈起的一块荒地。学校扩建之除,本打算要在此建立一座现代化的大型体育馆和音乐厅,可由于资金问题,工程刚打上地基就停工了。旁边还有个小竹林,曾经是学校里一些男女偷偷约会的地方。但后来,据说有学生在竹林里发现一具婴儿的尸骨,于是很多人都不敢再来了。尽管如此,依然还有一些胆大的男生会带着女朋友过来,一般来讲,胆小的女生会主动寻求男友的保护,这就大大激发了男生的热情。
“听说这带一到后半夜经常鬼哭神嚎的,好像曾经有过学生自杀。有人晚上还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围着一个土坑,一圈圈走,好像在寻找自己的魂儿,你说吓人不吓人?”凌飞边走边给小朵讲自己瞎编的恐怖故事。
不知道何处有风,吱吱吱地响着,像吐芯的毒蛇。小朵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往凌飞身边贴近少许。
“别怕,有我呢!”凌飞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小朵的手。他心底美滋滋的,这招太凑效了。他总算体会到了,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男孩子总喜欢带女孩子哪黑往哪钻。
小朵面颊微微有些泛红。忽然,她紧张地望着他说:“你听,什么声音?”
一缕绵延不绝的女人的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这女人的哭声很细、很弱,但一种悲痛欲绝的感觉仍很强烈。
凌飞紧抓着小朵的手,他感觉到她在发抖。
“别怕,这不在学校里嘛,学校里有什么好怕的啊!”他同时竖起耳朵,竭力想弄明白这哭声来自哪个方向。前边?后边?都像是。这是一种方向不明的哭声。
也许,面对一个孤立无援的女性时,男性这种动物似的猛劲就上来了。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看到一团火光。一个背景正蹲在地上烧纸。
怎么回事?
两人怀着紧张的心情走过去,发现那个人是魔术社的思瑶。
在思瑶的面前,是一个小土堆。
凌飞打了个冷颤,倏地意识到那是一个小小的坟堆。
思瑶蹲在坟前,点燃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冥钱。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凌飞觉得整个校园、整个竹林都闪闪烁烁在晃动。
“思瑶……”小朵颤声道。
思瑶抬头看到两人,表情稍微有些吃惊,又缓缓扭过脸去。
“思瑶,怎么回事?”小朵蹲下来,看着思瑶问。她忽然发现思瑶的头发湿淋淋的,眼睛上面竟然没有眉毛——可以肯定,她的眉毛是画上去的,现在洗掉了。她嘴唇上的口红也洗掉了,露出了本色——那嘴唇毫无血色,十分苍白……
思瑶目光直直地看着小坟堆,幽幽地说:“几周前有一个婴儿死了,你们知道吗?”
小朵和凌飞摇摇头。
思瑶冷不丁笑起来,她说:“那个小孩子我可喜欢了,但我还见不到他,得等上四十九天以后他才会走到这里来。”
凌飞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思瑶心里默念着:“孩子啊,你如果是人,就好好安息吧。如果是鬼魂,也不用怨什么了。生死都是命,你没来到人间也好,省去了忙碌和烦恼。”
凌飞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
小朵看着雨瑶,皱起了眉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终于,她低声说:“我们走吧。”
凌飞和小朵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小竹林了。
一阵风刮过,竹林沙沙作响。林子里仿佛黑雾涌动,面前的竹子也好像不停地摇头摆尾,张牙舞爪。
不经意间,凌飞察觉出竹林间有什么人。快半夜了,还有谁在独自这里呆着?难道是偷偷摸摸的一对小男女?恋人们真是无孔不入,这么偏僻的地方都找得到。
小朵颤抖着说:“是鬼吧?”
“别瞎想。”凌飞道。话虽这样说,他的心却不争气地“咚咚”加速跳了起来。他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借着冷清的月光,他终于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
奇怪的是,那个身影看起来很高很高。比姚明还高出很多。
“不,他是悬在半空中。”凌飞一下子明白过来。但这不是在拍《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