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爱殇
第一回
深秋之夜，秀明与一众校尉将军向正义堂行进。看夜色渐浓，雾色漫天，亥时将至，便到冷清的路边小栈歇息过夜。待一行人进入客栈后，天翼和未静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未静抬头看看身边的天翼，脸上带着不安与激动：天翼，他们果然来了这里。
天翼淡然地说道：从京师去往永清，这里是必经之路。
未静不安地说，那我们，我们现在进去，找，找秀明？
天翼淡淡地一笑：我看，你早就迫不及待了吧。
二人从墙角露出身影来，此时的他们俨然一对中年夫妇的样子，相貌气质宛然一心。他们轻步走入了客栈，却见锦衣卫们持刀立着，上下守卫。二人并不胆怯，直直地走过他们身边，问伙计是否有上房。伙计说只剩三楼包间大人们旁边的那一间小屋了。天翼和未静互视点头，接过了钥匙。天翼搀扶着未静往楼上走，示意她不要多虑，更不要往回看。他们经过了半开着门的秀明的房间，走到隔壁轻轻关上了房门。未静难抑激动，连忙贴着墙壁，妄图感到秀明的气息。天翼笑说既然这么想见，不如现在就去啊。未静猛然回头，看着天翼的笑脸：这样，这样多危险啊，我们进来已经那么不容易，还要，还要去私会锦衣卫大人？
你难道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嘛。他打趣地说着走到未静身边，你尽管去吧，其他的事，有我呢。未静略有疑惑地看着他。
天翼在楼下喝着酒水，叫着面条大肉等吃食，校尉将军们仍似木桩般杵在那里，眼睛好像动也不会动一下。天翼撕开烤鸡烤鸭，拿着鸭腿鸭脖子给他们看了看，嗅了嗅，他们却只做厌恶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不多时，他酒足饭饱，竟为账目和店家吵了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而去，而店家更言要让锦衣卫大人们评评理。楼下吵闹不止，乱作一团。而楼上的未静，则趁机走入了秀明的房间。
秀明坐在木桌边，拖着额头思索，听到开门的声音便斥责道：我不是说不要进来打扰我吗？
未静不动声色，却激动万分，饱含热泪地看着他。秀明愠怒地回头，看到未静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睛亮了，这未静，不如以往那样纯真而美好，因刻意的打扮显得沧桑而憔悴。许久未见，他竟愣住了。秀明淡然一笑：你，怎么来了。
未静激动地快要哭出来，她向秀明走去，问他是否要去正义堂恶战，此去定危险无比，九死一生。我知你是为习得御龙剑谱而娶了赵思乔，我知你只为寻仇而与赵家结亲。
秀明冷漠地看着她，似在嘲笑她的执着与深情。
我求你放手，放开仇恨，与我，离开这里。赵仁德自有人来对付，而你，就该好好地活下来，为了你的义父，为了彩轩，为了你们慕容家。
秀明的眼神变得犀利，似被撕开了伤口，遍身流血：我已是他人之夫，何来听你所言，弃贤妻于不顾，而与你这个不相干的女子共去天涯。他轻蔑地笑着起身走到未静跟前。
未静双眼含泪，痴痴地看着他：秀明，我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女子，我是阿静，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阿静，你的阿静。她说着解开了领子，褪掉了上身的衣物，露出洁白柔滑的香肩和细长的玉臂，她动情地抱住了秀明，将头靠在他的胸口，秀明却没有任何反应：你曾说过，就算你不能娶我，还是可以让我做你的女人。
秀明的眼神亮了亮，心却在强烈地抵触着。未静的泪水沾湿在他的胸襟，她啜泣又无比温柔地说道：秀明，你从小孤苦无依，而今又失去了爱你和你爱的人，为了报仇，入赘赵府。一心想复仇，一边却又要面对仇人的女人，你的心中，定万般苦闷。
她的脸红红的，身子却因寒冷而微微颤抖：今夜，就让我慰藉你，伴着你，直到天明吧。
秀明的嘴角露出蔑笑，眼睛却泛红了，他将双手轻轻提起，缓缓地放在未静的香肩上，眉头一锁，眼睛一闭，一把将她推开了：别傻了。未静的眼泪跌落下来，哭着跪倒在了地上，去捡拾那件粉色的衣服，秀明冷眼看着她穿上衣服，淡漠地说道我的人都在外面，让他们看到了会如何想你和我的事，我又如何与乔儿解释和交代？
未静披上衣服，快步跑向了门口，拦着不让他离开：你不让他们进来，他们怎敢进入呢。今夜，我不离开这里，我不会让你赶我走的！她的脸上都是倔强，泪水却不住涌落，用看似的坚强与不甘，隐藏内心的凄苦与失落。
秀明近身看着她，温柔地说道：阿静，你，还是那个最爱我的阿静。便俯身去触摸她的脸颊，她的发丝。未静的脸上泛起红晕，她闭上了眼睛，秀明却忽而起手重击她的颈项，未静应声而倒，昏在了秀明的怀里。秀明的嘴角露出苦笑，眼中含泪，温柔地看着未静姣好的面容，抱着她到了床边，将她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地盖好了被子，心里默念阿静，对不起，请你一定要忘了我，一定。他轻声向门边走去，转过身再看了她一眼，红着双眼关上了房门。
（我带着你赠的信物，剪不断对你的思绪
长久以来的漂泊，找不到归宿，难道是上天对我的惩处
你说这世间本不公，却只是拆散你和我
兜兜转转的等待，更多的错过，一时怅惘亲手埋葬过去
本是忘也忘不了，却假装坚强，泪到眼眶却不能流下来
心底最真的呼唤，飘散在风中，唯留多少真心真意只蹉跎
还记得那日阳光明媚的相逢，春得意花开无尽美好时
光阴不停留错过再不能重来，留下我一人独自伤怀
再多的悲念，长年累月的思恋，都化作那日转身后，想念
爱若莫能说出口便成空）
在宫中独自度日的昭阳公主朱滟湫，转眼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而在范府独居，时常奔走军营的羽林却并不知晓。一日，朱瞻基巡视京师，从众武将中认出了羽林，更调侃他既为人父，是否激动难抑，兴奋不已。他拍着羽林的肩膀说国家大事重要，大明公主的幸福也重要。眼看滟湫已在宫里独居数月，为何不去探视。
羽林浑浑噩噩地听着皇上的话语，在旁人的暗示下，才跪谢皇恩，更言定会入宫去见滟湫，好好照顾滟湫和孩子的。
正午刚过，从军营风尘仆仆归来的羽林不及更衣，便径直去了皇城。他一路快跑到了公主的寝宫门前，看着大门紧闭，便在外高语，说如果公主不让他进来就绝不离开，就算等到深夜，等到明日都不会离开。
公主命人大声答到这初冬的深夜非常寒冷，驸马恐受不了这彻夜的寒冷，还不如惜时惜命，速速退去。
羽林略显痛苦和为难，却还是高声说道如果公主不原谅我，不见我，那我即使冻死了，都是自找的！为妻妒火中烧，愤懑度日，为夫步步踏错，惹恼金枝，今日我范羽林如果不得见公主，不能获得公主的原谅，即便是枉死在寝宫门外，也是因果报应使然。滟湫因他的到来而万分欣喜，却压制住高兴，端起架子，听着他大声说着可爱的傻话，不觉得笑了出来。
寒风在空旷的宫廊里穿梭，在大门外的羽林纹丝不动，默默地站着。忽而风卷云狂，天空中飘散下来一片片白色的雪花，从一点一点到一片一片，放眼望去，白色迷茫了视线。羽林抬头望天，让雪点飘落在他的头发上，面庞上，再渐渐得化开，享受那冰凉刺骨的寒意和难得的清醒。却不知滟湫已命人打开了宫门，看着大雪中的羽林俊朗的脸庞，坚毅的目光和温柔的嘴角。
一把伞遮住了羽林头上的飘雪，他慢慢抬起了头，看到面前身着红色裙衫的美丽的滟湫。他的眼中露出孩童般的光彩，露出笑颜激动地叫着公主，便一把握住了滟湫的双手。
滟湫微微一笑：你，还是叫我滟湫吧。
羽林开怀地露出笑脸：滟湫，我的妻子。他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滟湫的肚子，如今我们终于有了孩子，我范羽林的孩子。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疑心，让你痛苦，我辜负了你。
滟湫看着羽林诚挚的脸庞，竟笑着哭了，羽林心疼地拂去滟湫脸上的泪珠，温柔地说道下雪了，滟湫你就别哭了，脸上结冰了可不好看了。滟湫伸手去摸羽林的发丝，羽林也适时地俯下身来：就如这皇宫里的初雪，冬天已经来了。一切，都会是新的。
被雪覆盖的宫里，只能看到一片最纯美的白色。希望往日之事，不再上演，你我之间，再无秘密。羽林看着滟湫，将她拥入了怀中。
羽林和滟湫坐在屋内暖阁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羽林温柔地看着滟湫，滟湫温和地与其倾谈。宫女奉上茶点慢慢地抬起头，却是容貌娟秀的清清，羽林面露笑意地与滟湫对视：是清清啊。
清清低着头说道驸马，是公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又从尚功局把奴婢要了过来。能伺候公主是我的福分。羽林笑着说能吃到清清的糕点是我和滟湫有福气啊。清清浅笑着退下了，羽林看着面露温和的滟湫，握住她的手说道滟湫，我真是误会你了，喜怒哀乐，人皆有之，我怎能要求你不怒不威呢。
是我太过嫉妒，差点害了毫不相干的清清。如我心里有恨意，那自是会做出许多伤害人的事。
羽林柔情蜜意地看着滟湫的脸，在她的脸上再也找不到执着与凶狠的劲头，再也看不到天如的影子，他露出知足的幸福笑意：也许当了娘，就会唤出最本真的自我，连我们堂堂的昭阳公主也变得如此温顺服从。他俏皮地说道，我娘告诉过我，如果怀孕之后，越来越美丽动人了，那怀的必是女婴。滟湫不解地看着他，我看滟湫你愈发的明丽动人，想来定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在告诉我们，她就要出来了。
滟湫笑了：我看你是疼爱依珊，想给她一个妹妹吧。
羽林却正经地说道名字，名字我都想好了，小名叫虹儿。看着滟湫不解的样子，羽林笑了出来：还记得三四年前那日在清莲河边见面吗，天降暴雨，我们在湖心亭困了好久，暴雨过后，彩虹既出，你看的都入了神，那充满希冀的样子，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滟湫动容地微笑了：虹儿，听上去，可亲又美好。那，大名呢。
嗯，羽林显出思索状，那就叫依瑶。
滟湫满意地点了点头：羽林，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恨错了人，天如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在三个人的故事中，你，天如，天翼都是受伤的人。羽林默默地看着她，如果，我不是公主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敬畏我吗？
羽林笑了：如果你不是公主，我会对你更好。
为什么？
没有了君臣之分，你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公主，而只是我范羽林的妻子，我要全身心守护的人。
滟湫释然地笑了，泪眼汪汪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我知道，将今生托付给你，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好的决定。羽林向前躬身，让滟湫靠在他的怀中，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我不会让我后悔你的选择，也会照顾好你和孩子，一生一世。滟湫眼中含泪地微笑了。
孙皇后无意间在皇上的书房看到了一封密信，便支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暗自打开了已拆封的信件。她的美目在字里行间跳动，却为几句话语惊诧不已，露出奸邪的笑意：朱滟湫实乃金滟湫，金洪烈与妻金杨氏之女。当年李娘娘……
孙皇后看四下无人，即刻将信纸塞回，放到了原处。她独自思量起来：回想当年滟湫无意知道她追查梁未静下落，便嘲讽她是否要恩将仇报，将梁昭仪这个隐患除去；想到当年刚从监狱落魄出来，却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厚爱，穿上华服的她入主储秀宫，却遭到滟湫的非议，她指认梨香根本就是梁美人身边侍女；想到那年她称已有身孕，却遭滟湫的怀疑试探。朱滟湫与胡善祥认识已久，交情也深，故仗着张皇后的宠爱，处处刁难宠冠后宫的孙贵妃。
自宣德二年十一月生下朱祁镇后，对孙贵妃宠爱有佳的皇上便即刻废了胡善祥的后位，让孙贵妃成为了皇后，滟湫虽有不满和愤恨，却觉已无力改变上意，便赌气与胡善祥一起吃斋念佛数日，不出宫门。一件件，一种种，孙皇后知滟湫对她的不满，愤恨她这么些年来的不敬，顿觉报仇的机会已经到了。
午膳后，孙梨香来到朱瞻基的寝宫内，看着朱瞻基正伏案书写，便轻巧地俯身上去，劝慰地说道皇上您日夜忙于政事，可得以龙体为重。就算您为民操劳，心怀天下，也要为梨香和镇儿考虑。您拥有全天下，可臣妾和镇儿只有您啊。
朱瞻基微笑地站起身来，看着愈发美丽的孙皇后，说大明天下山河秀美，春开一季，万花争艳，朕独在花中走，却为胜雪梨花倾心。朕国事操劳，却有如此聪慧的贤后，自是此生一大幸事。
孙梨香言皇上仁德，文武共治，承启仁宗盛世，继开国明君，利大明千秋。皇上的康建为万民福祉，天佑大明，更佑朱皇室子嗣绵延，生生不息。
看着朱瞻基略有思虑的样子，孙梨香媚意地说道皇上，现如今昭阳已有六月身孕，到时生个小皇子小公主，可也是我们皇家的大喜事啊。
朱瞻基心有所思，默而不语。孙梨香却脸上含笑地说自镇儿出世后，皇家已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朱瞻基扶着站在面前的梨香坐到了他的身上，梨香宛然一笑，朱瞻基搂着她的腰肢，眼神中充满信任和肯定：是喜或不是喜，只有朕知道。他叹息道梨香，你可知朕近日为何焦灼，为何不安？
孙梨香与朱瞻基十指紧扣，侧目温柔地看着他：皇上有何事忧心，不如与我诉之。我与皇上本是一体，何来秘密与猜忌。
朱瞻基轻慢地推开梨香，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她深沉地说道滟湫她，根本不是朱家的人，根本不是一个公主。梨香故作惊讶，走上几步，轻搭着朱瞻基的肩膀：怎么会呢，皇上您与她一块儿长大，情同亲兄妹。李贵妃当年如此疼爱滟湫，怎会非她亲生，皇家还能出有此等密事。
朱瞻基转身认真地看着她：这件事，朕只同你讲，因卿是朕最信任的人。
梨香真真地看着他：事情真是如此的话，皇上既已知道实情，为何不拨乱反正，让其真相大白，皇氏血统岂容外人玷污。
朱瞻基看着吃惊又激动的梨香，眉头微皱，语调变得温和起来：不管她的身世如何，她就是朕的妹妹，最亲最好的皇妹。他双手扶着梨香的肩膀，再说，我们的秘密还少吗？
梨香想到镇儿的出生，便沉默不语。朱瞻基意味深长地拥住了梨香，安静地闭上了眼睛，而梨香却怒目圆睁，眉头紧锁，心怀不忿。
深夜，月亮在乌云中躲藏，宫内已是一片寂静。孙梨香坐在华丽的大床边，心有深意地思索着，暗下决心定要将滟湫治罪，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目光变得凶狠决绝起来，朱唇边露出了浅笑。
第二日上午，孙梨香起驾去公主的寝宫，看到滟湫心情愉悦地吃着糕点，便假意送上名贵食材，却被滟湫拒绝。梨香欲让太医周洪海给其号脉问诊，却被她拒绝了，滟湫讽刺道这些太医的医术，我早就有所耳闻，若不是朱昭力朱太医下落不明，怎轮得到周洪海这种人得势。
她看着孙梨香质问道臣妹仍希望孩儿安全健康的诞生。是男是女都好，只希望不要因为是一个男婴，而被人掉包抢走。梨香听着她看似平静，实则恶狠狠的话，嘴角露出轻蔑和奸佞的笑意：你就对本宫有如此大的恨意和敌意？她上前轻抚滟湫的衣衫，却被她躲开，显出憎恶的样子：看来本宫来的，真不是时候，或许说，本就不该来。你在本宫这儿受了气，伤了腹中胎儿，本宫可怎向你的皇帝哥哥赔罪。她嫣然一笑便欲起驾回宫，抛出一句惹人思议的狠话：看来你还是更适合与胡善祥对着青灯佛像，日日吃斋念佛度日。皇宫里的好日子，你早已过厌了。
看着她转身而去华丽的金黄色背影，滟湫不觉心中寒冷，她看着眼前一只空空的鸟笼，不禁叹息：冬雪飘摇寒窗苦，夜守烛光待天明。衣衫未改心已老，皇城孤影凤凰囚。
未几日，朱祁镇非孙皇后所出一事在皇宫内院不胫而走，甚嚣尘上，大有向朝野弥漫，向民间扩散之势。朱瞻基闻之暴怒，命锦衣卫在内宫搜寻蛛丝马迹与可疑的人与物。所有疑点皆指向前不久被杀的孟公公。连日的拷问孟泽祥身边的人，终知公公在生前居所留有一个包裹，随着他的死不翼而飞。
几经周折，朱瞻基终得到了这个包裹，发现正是当年他临幸绿珠后遗留的信物，专属皇家的玉佩，包裹里更有一封信，但已被拆封。朱瞻基感叹道滟湫，朕待你可好，但你为何要放走孟泽祥，为何不曾将密信烧毁而要将秘密泄露，给朕带来莫大的困扰？他揪心地捏紧了信件，想着锦衣卫们秘密搜查三宫六院，最后在滟湫的房内找到这个包裹的情景，想象着当年绿珠怀孕后被孙梨香安排到皇宫外的小院暂住，派遣孟泽祥贴身照顾。临产那夜，祁镇刚刚出世，孟泽祥便将小皇子连夜抱进宫来，而孙梨香便立刻派人去往绿珠住所，手持明刀的大汉们一脚踢开了木门，直面躺握在床铺上，发丝凌乱，极度虚弱和恐慌的绿珠。
朱瞻基回想着过去种种，不由心痛地闭上了眼睛：朕爱孙梨香，朕真的爱她，全天下美女子都比不上朕的一个梨香。朕要保护她，埋葬那段过去。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凶狠起来，当年是朕执意废后，也是朕册封梨香为皇后，如果绿珠的冤情必得报应，那就报复在朕身上吧！滟湫，朕，真的不能再放任你，做出伤害梨香，伤害我们朱家的事了。
此时的滟湫已从小公公处得知了一切，只是不解那个包裹为何会出现在她的寝宫，她的眼中充盈着泪水，看着华丽却冷清的宫殿，伸开双手转了个圈：旧时王谢堂前燕，再难飞入百姓家。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回想今日下午羽林兴冲冲地来宫里寻她，她却刻意在床帘后隐隐地看着，羽林拿着宫外买来的热腾腾的吃食，乐呵呵地叫着滟湫，却发现寝宫中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他向床边走去，欲将香喷喷的红薯放在床上，却发现粉色的床褥下埋着一个小枕头，小宫女谈笑着走了进来，见驸马正站在公主的床边，手里拿着那个枕头，眼中含泪，双唇颤抖。宫女们惊慌地跪地说道驸马，驸马您怎么来了，奴婢，奴婢就去禀告公主。
羽林的眼眶红红的，质问她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宫女们却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羽林将枕头扔在了床上，愤怒地转身离开。滟湫看到这一切，眼中含泪，嘴边含笑，目送着他的远去。羽林大受刺激，往事皆涌上心头，他无法平定情绪，骑马飞驰在京城的街上，惊了商铺和路人。刚回到家中，却见范之仲在大堂里等候，手中拿着皇帝的宣召，羽林真真地看着父亲，跪地拿过圣旨。
未几日，羽林被命去平定北疆的叛乱，在皇城外，皇上为将士们送行。滟湫身着宽松的红衣，从容而美丽，在高台上看着羽林整装待发，羽林却下意识地遍寻城门上之人，没有看到隐在一行人之后的滟湫。他骑上黑马带领着军队离开，心思沉重的他头也没回地离开。滟湫的嘴角露出笑意：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至少不会知道，我在这个深宫最后的结局。
几日间，朱瞻基命锦衣卫缉捕宫中太监宫女数百人，秘密处决与朱祁镇生事传闻有关的知情人，用铁腕扼住流言的喉咙，用深红之血洗刷皇宫里的窃窃私语，滟湫顿觉她的大限即到。
十一月二十日，秀明已去永清数十日，今夜便可回来。听闻来报的平安的讯息，乔儿含泪便觉欣慰，赵仁德则思虑万千。入夜，乔儿静坐在门口的圆桌旁，赵仁德路过，走到了门槛前，只见乔儿对着烛光沉思，静默的脸庞无限落寞。赵仁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思乔，秀明他已经去了十数日，再过个把时辰便可回来。只是为父不解，既已倾巢而出，剿灭正义堂那帮乱臣贼子，为何还在来去途中耽搁数日，难道，真是遇到了正义堂余孽的伏击。
乔儿恢复了神采，站起身来问他此话何意。赵仁德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叹息着问她是否不解为父为何会派秀明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而不交托给得力干将周松、徐荣等人。
他说着走进屋来，乔儿扶着他坐在了圆桌边：对龙秀明这小子，为父我一直也是放心不下，朝廷上下，风言风语他的所作所为，虽是给爹爹我如虎添翼，但也得提防他势力的做大。如果他步步晋升，得到皇上的垂青，那以后……乔儿呆呆地看着他，再闻皇上有意让他接管我的手下，要对我的权力进行限制，并暗中除掉了我的左膀右臂，像龙秀明这样狼子野心且早已对我有异心的人，你让我如何不考虑疑人不用呢？
可是，爹，我和他？乔儿眼中含泪，温柔地说道。
你娘跟我说了，我也都知道了，这么久以来，只见得他武功日强，地位渐高，对我们赵家，对你，可未付出过一分，你们也不过是做实了夫妻的名分。
烛光下，乔儿被说中了伤处，更显楚楚动人：可是爹，我是秀明的妻子，我相信他，对我，对赵家是真心的，我相信，我们可以，她用心地解释道，眼泪却刷刷地流了下来。
乔儿，爹是过来人，龙秀明那么久都对你无动于衷，置之不理，若不是他心存歪念，定是另有图谋，试问真爱你，哪怕是对你有点动心的人，怎可日日将你闲置一边，让你夜夜等他到天明呢。赵仁德略显气愤地说道。
爹，你的意思是。乔儿含泪的双目十分灵动，闪烁着天真和纯良的光芒。龙秀明，我已然信不过，且对你，也是有害无益，爹的意思是，趁他的势力还没有做大，看他羽翼未丰，还是早日铲除为妙。可是，爹。乔儿变得激动起来，却觉得一阵晕眩。她无力地看着赵仁德，慢慢地昏了过去。
看着趴在圆桌边，身着紫衣的可人的乔儿，如同清晨的露珠般晶莹，赵仁德的目光显出片刻的慈爱与不忍，抚触她乌黑的头发，心中默念：乔儿，就当这是一场梦，一场不真实的，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的梦，你醒了，忘了他，一切都会好的。
夜深了，乔儿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姣好，熏香在面庞边浮动。秀明面带血迹，衣着残破，拖着疲累的身体，轻推木门，走进了赵家大院。夜，很静，秀明默立在院子中，抬眼看乌云遮挡的月光：我龙秀明虽练成御龙剑谱，但终究还是赵仁德手下的棋子，为他杀戮，铲除异己，何时才能撕下锦衣卫的华服，做回真实的自己，得偿所愿，让他清还这十几年来的血债呢？他无力地望向了乔儿的屋子，灯还亮着，他的心又被触碰到了柔软的地方，眼里不知是疑惑，是伤感，还是些许的柔情。
忽而，院子里起了一团火，灯继而全亮了。龙秀明看到一群人包围了自己，而人群一字儿排开后，是赵仁德阴郁的面孔。爹，这么晚了，您。龙秀明抑制住心里的不安和惊慌，虚情假意地说道。
龙秀明，没想到，刚出永清便遇如此猛烈的伏击，你竟然还有命和力气回到这里。秀明露出疑惑的神色，俊秀的脸上略显不安。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那晚的锦衣卫，不如以前那样训练有素和听命于你，而软弱地不堪一击吧。龙秀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我手下的亲兵，皇上要绞杀正义堂的江湖人士，实属前朝之外的事，我又怎能调用我的亲信，去干此危险异常，又不讨好的事情呢。
那么说，这次的行动？
没想到，你竟能血洗了正义堂，江豪杰，江立成这两个老家伙，还是抵不住你年轻凌厉的攻势啊。
爹，这次的行动，难道是为了试探我，还是？秀明克制着内心的躁动，平静地说道。
哈哈哈，龙秀明，不，是慕容秀明，你不用再假惺惺叫我爹了，你不是乔儿的丈夫，也不是我赵仁德的女婿。赵仁德露出凶狠的面目，对着月光下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恶狠狠地说道我引狼入室这么久，现在也该觉悟了。你骗娶我的女儿在先，偷学我的剑谱在后，现在还想当上镇抚，同知，甚至谋求锦衣卫指挥使之位，这种狼子野心，如此的煞费苦心，你认为我还能容忍，我还能让你活在这个世上吗？
龙秀明的目光从疑惑变得明亮，脸上的愁容也终于舒展开来，浮现诡异的笑容：赵仁德，你对我们慕容家不仁不义，夺我剑谱，杀我全家，二十年来，我一直孤苦无依，没有一日好过，现在，是我为爹娘报仇，为义父报仇的时候了。
赵仁德仰天长啸：我果然没有估计错，你和那慕容义，根本就是一伙的，当日，你痛下杀手，我还真的被你骗过去，现在想想，慕容彩轩死后，你种种怪异的行为可以看出，你和他们，根本就是貌不合，却心相连。
秀明冷冷地笑着，看着面前的赵仁德：你，施展了苦肉计，美男计，想方设法获得乔儿的爱慕，我的信任，可不久，你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想偷学我的剑谱，取代我的位置，龙秀明，你还不够资格。
秀明的剑眉星目，显出复仇的戾气，犀利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龙虎滩，你初试身手，正义堂，你大展威风。在你不得已使出全力的时候，自得知你的功力如何。
秀明轻蔑地笑了，嘴角露出惹人沉醉的弧度：幸亏你发现的晚，要不然，我也无法练就此神功。多亏你的宝贝女儿百般袒护，不然，我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剑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意图反你。
赵仁德仰天长啸，看着秀明年轻俊朗的面孔：慕容秀明，你真是命大啊，当年，留下你一人在世，却不想二十年后，还能掀起这番风浪。为了报仇，杀了慕容义，为了报仇，娶了我女儿，寄人篱下，偷学我们赵家的武功。
赵家的武功？赵仁德，你这个不仁不德之人，这剑谱本是你与我爹共得之宝物，我爹待你如亲兄弟，却不料就为了那剑谱，杀了我全家！秀明的眼中喷射着怒火，二十年前，我大难不死，就是为了今日，与你决一死战。
赵仁德笑了：当年你爹不是我的对手，你，更不可能是。他的脸上露出奸佞的笑意，还亲如兄弟，同守秘密，根本就不是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年，我敬你爹为大哥，让他保管剑谱的上篇。不出一年光景，我功有所成，欲与慕容正天交换，却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为何会反悔，直到有一天。
赵仁德回忆着当年的情景：他走入慕容府，慕容义招呼他在外厅的大堂坐着，说老爷和夫人带着少爷去山上玩了。慕容义陪坐少许，便自行退下，赵仁德就在慕容府上下随意走动，有意识地去了书房，看着书柜上密密麻麻的书，便出于好奇，寻找起御龙剑谱的上篇来。
他看到慕容义从门前经过，故意打翻了书柜，慕容义听到了动静，便进屋来探究竟，看着慕容义赶忙整理起书，扶起书柜，便注意了他眼睛注视的方向。在他离开后，走向了书柜后的那副字画：大明天下，江河秀丽。苍劲有力的题字旁是秀丽的青山绿水，他移开字画，后面的暗格竟打开，伸出了一个木盒，他贪婪地打开了盒子，看到了御龙剑谱的残章。他惊大了眼睛，如获至宝地打开，却在扉页看到欲练此功，必为阳男几个大字。他顿时圆睁双目，眉头紧锁，露出富有深意的面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几日后，赵仁德再次来访，又问起剑谱的事，慕容正天还是微笑着予以拒绝，他再也忍不住便说哥哥是怕我学了上篇，功力在你之上，而威胁了你的位置吗？二人激烈地争吵后，赵仁德心中一狠，在慕容夫人带来的酒水里下毒，毒死了二人……
秀明真真地听着，脑海里回想起那个血与火，慕容家遭劫的夜晚，双眼变得通红，拳头也紧握着，这三四年来压抑的怒火和愤恨，让他几近崩溃：你夺我剑谱，杀我全家，你认为，你还有借口推脱吗？他举起剑来，对着赵仁德和和他的手下们。
赵仁德笑了：可惜你骗得了我女儿，骗不了我，你以为，你那日偷得的剑谱是御龙剑谱的真本吗？你以为，我不会对你这个女婿留一手吗？
龙秀明大吼一声废话少说，我慕容秀明，今日就算是死，也要让你陪葬！
赵仁德命手下先上，而退与人后，秀明的剑挥舞，杀气喷涌，让人难以靠近，秀明飞身上天，剑花飞舞，如两条金色长龙咆哮上天，将包围上来的人刺穿刺破，使其纷纷吐血倒下。不一会儿，院内重伤之人皆躺在地，痛苦挣扎。
赵仁德拍手说道果然是武学奇才，短短三月，就学会了御龙剑法，将其与自身融于一体，飞龙在天，真龙在身。
秀明不屑地笑道废话少说，今夜便是你我决一死战之时，我慕容秀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让爹娘失望！他持剑向赵仁德冲去，脚下生风，发丝飞散，赵仁德轻慢地取出腰间的剑，看着秀明暴怒的面孔，竟露出奸诈的笑容。他起脚一踏，飞身落在秀明身后，秀明额头冒汗，发丝在星目前飞扬，觉全身燥热，怒火难抑。
赵仁德看着他喘着粗气的背影，奸笑着说道：怎么，不行了吗，这还没开始呢，你便坚持不了了？
秀明慢慢转身过来，在原地挥舞起剑，招式尽使，周边一团热浪，他用力一挥剑，热气如同一条高高跃起的银龙向赵仁德呼号而去，他立刻用剑相抵，被剑气震出几米之外，撞在了墙上。他松了一口气，冷淡地说道年少无畏，本该如此。可笑逆子，不过如此。
还没等他恢复过来，秀明便飞步冲上来，跳身上空，劈剑下来，赵仁德一下躲闪，剑力相抵，四目相对。二人招数相克，实力相当，秀明年轻气盛故与赵仁德恶斗也不落下风。但几招过后，却觉全身真气逆流，渐觉走火入魔。他狂吼一声，发丝飞散，开始胡乱砍杀，目中充斥着火燃般的红光。赵仁德正难以抵抗，却见他已成魔成狂，便觉情势已转，大局在握。他冷淡地站在一边，只用些许内力便将秀明阻挡在外。
乔儿出现了，看着满地的伤者，见秀明疯狂地砍杀与爹爹冷静的抵挡，便大叫二人住手，但此时二人怎会理会她。几番来去，秀明逐渐不敌，乔儿上前扶住他，才免受赵仁德未的毙命一剑。秀明看到乔儿的样子，听到她的呼喊蓦地清醒过来。
秀明执意推开了乔儿，看她摔倒在地。而赵仁德使出银龙剑锋，秀明中之受伤吐血。乔儿紧张地看着秀明，眼中含泪，面露不安，向秀明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赵仁德狂妄而笑，却觉体内不适，猛吐一口深血。想起今日梁未平到访后离去，他喝下的参茶。
秀明一把将试图靠近的乔儿打倒在地，投去稍显不安的目光，又抚着胸口，坚持地向赵仁德走去，他试图控制已经乱了的头脑，凭着感觉一剑向赵仁德刺来。赵仁德胸痛难抑，吐血难止，眼看着就要被秀明一剑刺中，乔儿却挡在了中间，秀明惊了，慌乱地松了手，只见乔儿面带痛苦，重重地向下倒去，她的腹部已被刺穿。
赵仁德不顾女儿将死，费力地用功逼出毒来。秀明则抱住柔弱的乔儿，怒火全然消失了，他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嘴角含血的美娇人。乔儿眼中含泪看着他，摸着他的脸庞，虚弱地说道我知道，你不爱我，但至少这样，你可以一辈子记住我。
秀明的心中强烈的起伏，眼中噙满了泪水。乔儿苦笑着摸了摸秀明俊美的脸庞：秀明，如果遇见你，是错，嫁给你是错，我们的幸福过往都只是梦，那就让我永远不要醒来。秀明抓住乔儿的手，压抑着内心的震惊与痛苦，低声地重复着乔儿，对不起，乔儿，对不起。
乔儿带着苦涩的微笑，闭上了眼镜。玉手滑落的一瞬间，秀明的心都空了，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丝毫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何事，也不敢去想，乔儿是如何命丧在他的手中。他眼中的泪水滴落在乔儿惨白的脸上，他抱着她还是温热的尸首，心里怅然若失：对不起，乔儿，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他将乔儿放在地上，心中的愤恨重又燃烧，看着赵仁德只顾闭气运功，他的眼中都是愤怒的泪水。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剑，向赵仁德走去。赵仁德却忽而睁开了眼睛，挥舞袖间，飘散白色的粉末迷乱了秀明的前路，秀明忽感双眼剧痛，他痛苦地呼喊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剑，一手捂着眼睛，赵仁德奸笑着向他走来，欲拿剑刺来，却被秀明闭着眼睛，举剑刺中了心脏。
赵家大院，乔儿死了，赵仁德死了，双目失明的秀明疯了似地大笑，看到了这一切的赵夫人，悲痛地瘫软在了地上。躺在地上的男子冷眼看着，挣扎着从腰间拿出一个焰火，爬到落在地上的灯笼边，让火苗燃尽了火线。忽而一声巨响，金色的烟花绽放在天空中，睁着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秀明警觉地循声望去。不远处的街角，梁未平仰头看到天幕中绽放的烟花，嘴角露出大功告成的得意的笑容，示意手下跟进，向赵府进发。
秀明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伸手摸着前路，却被地上躺着的尸体绊倒。他坚持着用剑撑着站了起来，哭丧的赵夫人鼓起勇气，捡起赵仁德落在地上的剑，向龙秀明跑了过来。秀明一转头，发丝飘乱，急切地问道：谁！
听到妇人的哭咽声，秀明猜到了几分，他敞开双臂，任由赵夫人向她刺来：若要为乔儿报仇，那就来吧！赵夫人用力刺去，却被那男子一剑挑开，秀明耳朵一动，惊觉来自侧方的声音，听到长剑落地与赵夫人摔倒在地的声音。警觉地用剑挡在了面前，只听得那个男子说道赵夫人，要犯龙秀明刺杀朝廷要员指挥使大人，必被带回镇抚司，三司会审，岂能由您私了了事。此事事关重大，必要回禀皇上，回禀朝廷。
秀明真真地听着，侧目问道是你，徐彬？只听得那男子笑了：龙秀明，你竟然能听出我的声音。秀明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不可置信地问道赵仁德虽为我一剑所杀，可中毒在先，难道？徐彬发出冷笑：龙秀明，我们都亲眼看到你杀害了赵大人，你还想抵赖。秀明发出蔑笑，他转过身来，摸索着离开赵府大院。徐彬快步上前与其对打，秀明一用内力顿感周身燥热，他疯狂地砍杀，却因看不清周围连连扑空，徐彬发出狂笑：现在，你是个瞎子了，又走火入魔，你认为你还逃得了吗？徐彬拔剑上前向秀明劈来，被秀明奋力挡住，徐彬的脸上露出奸佞的狠意，剑锋直向秀明的胸口逼去……
不多时，未平带领着一队锦衣卫将赵府包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扶起倒地昏迷的人，而未平则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嘴角的笑意隐去，大声地呵斥道徐彬，徐彬！徐彬被汤正扶了过来，手捂着伤口趟着血，未平严厉地问道龙秀明人呢？
徐彬无力地说他，他被人，被人救走了。谁？未平的眼神无比犀利，带着震慑人心的戾气。
是，好像是。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汤正的脸上浮现出不安，未平灼热的目光逼视着二人。
是金天翼！未平的眼睛瞬时睁大了，还有，还有一个女的。
未平愤怒地将剑扔在了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目光中都是怒火：果然又是他们二人。他回想起那天清晨端着粥菜微笑着走入未静的房间，却见里面空无一人，想起那日质问幻仪，幻仪哭着说未静走了，昨夜就走了，她知道了你们的计划，去救她的心上人了。未平气愤地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推翻打落在了地上，幻仪无声地哭泣起来。
未平想到秀明带着人马从永清而来时，在夜幕中的街口遇伏击前，也是他的手下高声叫道龙大人，有埋伏。那人被暗箭所伤，应声倒下，而龙秀明则占了时机，做好迎战的准备，吩咐人马对战开来，把好两边，将他护在了中间。
未平的眼睛亮了亮，深沉地说道：给我追！
是！汤正扶着徐彬跪地，而其他人则迅速小跑到了赵府门前。未平看了一眼冷清的赵府，看到粉衣的乔儿躺在地上毫无生气，黑衣的赵仁德趴在地上，身边是一滩血，看到赵夫人在二人之间跪地掩面而泣，他犹豫了一下，走向了赵夫人：你，认识我吗？
赵夫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梁，梁未平。未平的眉头紧锁了，他回想起下午来府里，趁赵仁德不注意，往他的酒杯里下毒，回想起离开赵府前在院子里迎面碰上了赵夫人，她的笑容可掬和未平的心事重重。
看着赵夫人惶恐的样子，未平冷淡地说道：丈夫死了，女儿死了，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说完举起了剑。
未平目光冷淡，快步走出院门，在大门外整理着队伍，院中三人躺在三地—粉衣的乔儿，黑衣的赵仁德和淡紫色衣服的赵夫人。未平与众誓师，群情激愤，言要为赵大人报仇，手刃秀明。暗夜里，涌动着梁未平的野心与怨怒。
天翼背着昏过去的秀明，与一旁的未静快步走在路上，二人心事沉重，紧迫万分。未静的脑里闪过几日前的情景：她从客栈里秀明的房中醒来，却见天翼睡着坐在墙根，便泪眼朦胧地轻声问道秀明呢？天翼忽而醒了过来，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说他们半夜就走了。未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为何不拦住他，天翼，你为何不阻拦他？
天翼回想到那天夜晚他上楼来，正欲打开房门，却见龙秀明从里出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秀明便冷冷地说道梁未静在那一间好好地睡着呢，我，走了。
天翼出手拦住他的去向，楼下的锦衣卫们见状纷纷把剑欲动，秀明示意他们去外列队，连夜出发。天翼真真地问秀明，未静都如此卑微地恳求你，如此深情地唤回你的真心，你怎会丝毫不为此动容。
秀明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便会知道。可惜，你不是。天翼阻挡秀明的前路，要他给未静一个解释，抑或给未静一个晚上，让她此生不要抱着遗憾，让她此行不要更添怅惘，秀明嘴角蔑笑，压抑着内心的不平：若是为她好，就该放她一条生路，我既给不了她幸福，为何还要与她多做纠缠。
他看着天翼不依不饶的样子，冷漠地笑道：金天翼，但凭现在的你，还可以拦得住我吗？天翼看了看屋内沉睡的未静，无奈又不安地放下了手臂。屋内的未静平躺在床上，眼角滑落了泪水。
天翼，谢谢你。未静轻声说道。天翼背着秀明快步走着，气喘吁吁地说道现在，现在说这个干嘛。是我，是我硬生生地拆散了你们，害的你们成了这个样子，只要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一定要纠正这个，这个错误。看着漫长又黑暗的前路，未静有一点心虚了：我们，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天翼看了看身边单薄瘦弱的未静，郑重地说道只要，只要有我在，你们二人，你们二人一定会没事的。三人在暗黑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奔逃。未静手扶着秀明的身体，心里默念：秀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天蒙蒙亮，天翼将二人带到城郊外的荒废石屋里。未静让秀明躺在了怀中，看着沉睡中秀明那苍白的脸，温和的眉毛，修长的睫毛和温润的嘴唇，她的心中暖暖的。忽而，秀明醒了过来，他睁开无神的眼睛，柔美的脸上尽显刚毅，他的世界一片漆黑，他的心如坠入无底之渊。秀明挥舞着双手，狂乱地喊着乔儿，乔儿。未静哭了，抱住了浑身颤抖的秀明，无声地在他的胸前哭泣。
秀明闭上美目，紧皱眉头，摸索着触碰到了未静的头发，未静的后背与肩膀，大仇得报的他，失去了光明，心灵也被蒙住了阴影：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他拒绝未静的安慰和好意，一把推开了未静：我杀了乔儿，我最终还是深深地，伤害了她！我和她成婚后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死亡，而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他发狂地笑了起来，挣扎着站起在黑暗中走了几步，扶住了面前的柱子，孤傲地站在那里。
未静眼含热泪，起身从后抱住了他：秀明，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会没事的，我们二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秀明的脸上带着愠怒，心里似在下着很大的决心，他转身重重地推开了她，未静倒在了地上，身着红衣的她面容粉嫩而美好，而今挂着泪痕，带着黎明的灰蒙，更显苍白与无力，实在惹人怜惜。可秀明却看不到，却不在意。他的嘴角显露肆意的笑容，冷漠地说道梁未静，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妻子，也用这段婚姻，折磨了你这么久，现在我成了锦衣卫追杀的人，朝廷一定不会放过我，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未静双手撑在地上，不屈地说道：秀明，过去的一切，就当它过去了。而未来，还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都活着，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秀明紧闭着双眼，露出淡然的笑容，他摸着黑暗过来，触碰到未静的双腿才停步，又慢慢地蹲下身来，未静迎了上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无措的手，让他的手心贴着她的脸庞：太晚了，我现在已经看不到你的脸了，也不知道你此时的伤心难过。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御龙剑法的邪气迟早会让我走火入魔而死的。我的命运，只能是和赵仁德同归于尽！
未静抱住了秀明，那深情的拥抱，让秀明的身体为之一振：不，秀明，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秀明痛苦地闭着眼睛，泪水流落下来，他的双手在未静的后背摸索，也紧紧抱住了她：阿静，你真傻，为了我这种人，不值得。
未静却露出幸福的笑：不管兜兜转转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磨难，我们最后还是要在一起，不是吗？天翼看到了二人的样子，心里有些动容。
天终于亮了，未静和秀明躺在石屋里的硬木床上，秀明清俊的脸上蒙着红布，布下是他安然闭上的双眼，他双唇紧闭，暗自伤怀：我从没想过爱你，你却为我付出了生命。赵思乔，你带爱意温暖我而来，我却用最冰冷的恨意扼杀你的希望。我本无情，奈何你如此情深，若有来生，定不负相思意，若有来世，划地为牢，百身来赎。
他静听着身边未静温和的气息，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天翼在门外看着二人，秀明与未静最真心的拥抱，却又因他痛苦纠结的内心而反噬这份难得的幸福和甜蜜。秀明，你放心，还有我在，还有我在这里。未静忍着哭泣，将秀明扶到一旁的床沿边坐下。
秀明听到她撕扯着衣服上的红布，温和地将一长条布罩在了他的双眼上，仔细认真地帮他绑好：你的眼睛或许还有救，现在也得好好地保护起来。
秀明冷冷地笑了，一把推开了未静的手，未静显得落寞又不知所措：虽然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武功也失去了，但我的心比什么时候都清楚。他撤掉了眼睛上的红布，冷淡地说道梁未静，难道我害你还不够多呢，难道我耽误你还不够久吗，你为什么不觉悟，为什么不和我划清界限呢？
未静捡起了落在床上的红布条，再次帮秀明绑好，秀明想拒绝，却还是停了手：秀明，我们已相知了五年多了，试问人生中最好的五年，遇见了你，爱上了你，我的结局，还是我能够选择的吗？她蹲下来，将脸贴在秀明的手背上，双手捧着秀明的手臂：赵思乔可以为你去死，无怨无悔，我，也可以。
秀明一时身体抽搐，激动地将未静推开：赵思乔，我的妻子，我，杀了她，一个对我只有爱，没有恨的人。她本可以快快乐乐地做她的赵家大小姐，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现在，却在这么美好的芳华，沉睡地下，为世所抛所遗忘。梁未静，你难道想步她后尘，为我这个无情无义的男子牺牲？
未静的热泪一颗一颗洒在秀明的手背上：从现在起，期待春暖花再开，桃花，好久不见。
秀明的心一紧，想起四年多前，他护送未静入宫时的场景，心不紧软了下来。只要你一声阿静，只要你不离不弃，我的一生，也就够了。她哭得伤心起来，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随。
秀明的心完全被融化了，想着这么些年来，这一路来的不易，红布下紧闭的双目也滑下了泪滴，他轻轻地抚摸着未静的头发，深情地说道：阿静，对不起。便起身扶着未静的双手，跪倒在她的面前。未静不知所措，也跪地在秀明的面前，二人双手相握，一时不知如何诉说衷肠。
天翼拍着手走了进来：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啊，是要在这个僻静荒凉的地方，拜堂吗？未静苦笑了，而秀明则不知所措。未静扶起了秀明，擦干了眼泪，也帮着秀明抹掉脸上的泪痕与污迹。
天翼看着二人，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再一个时辰天就要完全亮了，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天亮了我们再启程。未静望着他的方向，秀明循声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秀明，天亮了。未静轻声说道，秀明慌忙松开了手。天翼走了进来，未静扶起了秀明。
我们走吧。天翼严肃地说道，将一些衣物扔在了床上，你们，穿上这个。
未静换下红衣，穿上了朴素的粗布蓝衣，挽起发髻，装扮成一个村妇的样子：那，是一妻二夫吗？她说着帮秀明换上了黑色的外衣。
天翼摸了摸鬓角和额头，叹息地说道：那我就委屈委屈，做你的夫君吧。
未静不悦地嫌弃地看着他：那，秀明呢？
天翼帮未静扶起了秀明，看着他此时一身粗重的黑衣：就是，瞎眼老头，我爹你公公了。秀明淡然一笑。
哪有，哪有比儿子还年轻还俊的爹爹啊。未静笑着说道。
天翼从身上拿出黑布，轻轻解开秀明头上的红布：小姑娘家家的，弄一条蒙眼的布都那么花里胡哨。老头俏，老头俏，黑衣头戴红。未静看着天翼扑哧地一笑。
天翼在秀明脸上弄了弄，等再次出现在未静面前时，已是一个脸上蒙着黑布，头发凌乱，脸带黑棕色皱纹的白发老头子。未静好奇地上前去摸，却被天翼制止：这可是现成的各种涂料，别乱碰啊，一碰就褪色。
未静看着静立的秀明，嫌弃地说不就是，泥土泥浆和墙上的白漆嘛。秀明露出浅笑，那清秀的鼻尖和温润的嘴唇让人心醉。
诶诶诶，别笑了，一笑就露相了。有你这种笑起来这么迷人的小老头嘛，有你这五六十岁的老童子吗？天翼打趣地说道。
未静轻轻地怨怒地肘击了天翼一下，天翼故意疼的诶哟了一声，还假装苦兮兮地说道：我都计划好了，将你们带出城，去东安城中一个叫药仙村，幸福桥的地方。那里可有世外高人，云游的神医，定能治好你的眼睛，你的病。
他双手插在胸前说道：到时候，你的病好了，你们两个，就可以成亲了，就可以…。。他露出了坏笑。未静不好意思地捶打了他的手臂，天翼笑着叫道：诶，谋杀亲夫，谋杀亲夫啊。秀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天翼和未静、秀明乔装后，走在城郊空荡的街道上，身边走来走往三三两两的路人，并没有人在意天翼和未静这对平凡的小夫妻和二人搀扶着的蒙着黑布，步履缓慢的老秀明。走着走着，快到了出城的大门口了，守门的人身边站着三两个锦衣卫，城门被木栅阻拦，行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天翼心里一紧，捏紧了秀明的手臂，秀明心领神会。
天翼，城门果然加强了把守，想必锦衣卫的人已开始全城缉捕秀明了，我们，该怎么办。
天翼看着秀明身边，略显紧张的未静，低声安慰道：不要惊慌，他们不一定认得出我们。况且，如果真动起手来，我们二人，也不一定对付不了他们。
正说间，一个男子快速走到天翼身边，引起他的注意和不安，二人擦肩时，男子转身投来一丝的不悦，目光对视间，二人都惊了：金天翼？
孔由？孔由快步走到天翼身边，打量着这三人：梁，梁小姐？他费力地看着秀明，疑惑地问道你是，你是龙侍卫？
天翼和未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惊讶的笑意：孔由，你怎么会在这里。天翼问道。
金大人，自从四年前一别，已多年未见。
天翼打量着孔由的样子，看到他高兴地说着他三年前与客栈的王少彤成亲了，现在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天翼为他感到高兴，却也露出难为之色。孔由多谢金大人当年阴差阳错地给了他一个美好的生活，便言愿为他们三人冒险送出城去。
城门口，人们一个个的排队通过，终到了孔由一行人。锦衣卫对照着画像，打量着孔由、天翼和未静。孔由与一人闲话家常：顾大人，是我，孔由啊，前些日子来采购年货，采办妻儿所需之日用。少彤和乐儿宝儿知道我要来京城，可高兴着呢。
锦衣卫顾少泽与孔由攀谈起来，孔由说这是王大哥，王嫂子，还有王伯，都是少彤在京里的远房，少彤说今年要把他们接去老家过年呢。顾少泽身边的锦衣卫对了对画像，疑惑地盯着未静和秀明，与身旁人窃窃私语。
此时的秀明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目光呆滞，惹人怀疑。孔由大声地说道王大伯，我们要出城了，你可要跟紧你的儿子媳妇，别走丢啊。孔由笑嘻嘻地解释道王大伯年纪大了，耳背眼盲，差不多已经看不清了。
顾少则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痴痴地用沙哑的嗓子说道年轻人，我没瞎，你用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干什么。
孔由、天翼和未静露出了浅笑，顾少泽示意放行，孔由就搀扶着秀明走出了城门口，天翼和未静却被拦住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未静看了一眼天翼，对身边的锦衣卫低语：我叫青月，他叫禾争。与此同时，天翼在另一个锦衣卫身边低语，二人一核对之后点了点头，未静和天翼互视而笑。终于出了城门，未静和天翼朝后投来不安的目光。
孔由背着大包小包，却把马车让给了三人，四人在正午的太阳下，一片空阔的黄土地上告别。未静扶着秀明上了马车，而天翼则驾起马来，尘土飞扬，三人就这样离开了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