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骤然变的阴沉,大片的黑云悄然而急速地积聚,顷刻便将天空堵了个严严实实。太阳刚隐去不久,残存的亮光被动地
凝成一束,乍眼看去,似是天被戳了一个大窟窿,突突地吐着乌雾。叶子域将车停在雪津小区,狂风肆虐地将他的发路吹的弯
曲,一如他的心境被狂躁撩拨。
雪津小区的这条路,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走过多少回。唯有这一次的情绪,大打折扣。由于是旧式楼房,栏杆上的锈迹已
被蹭得隐隐发亮,每一层的垃圾道旁永远都似漂浮着尘灰。楼道里依稀残留着鲜花的馨香,那样浅浅的紫色,她最喜欢。
叶子域不会忘记,那个晴天里,一大早,他便运了一大车的花瓣到这里,将每一层的每一个台阶,都用鲜艳的花瓣缀满。
柳凝儿的家住在顶层,他便为她铺满了整座楼。
叶子域永远不会忘记,当柳凝儿看着满目繁花时惊喜而娇羞的幸福模样,她握着他的小指,嘟着小嘴为难道:“这么漂亮
的花,怎么忍心从上面践踏而过……”
话音未落,叶子域握住她的纤腰将她打横抱起,在她微露的小虎牙上用力一吻,道:“你只需看着就好。”
他抱着她下楼,身后的花瓣偶被扬起,匆忙地打着转儿,像是舞台上最笨拙的一支舞。柳凝儿落地,清了清嗓子,佯嗔道
:“小厮,你家大人说话还算不算数啊?”
“必须算!”
她笑着跑开,声音里的笑意似是化作空气里的美妙的符号直印心上:“那么我宣布,叶子域此次求婚成功!”
叶子域淡淡地笑了,忆到深处,竟欲将泪水也掀起。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柳凝儿的家门口,叩响房门,良久,柳舒眉才打开门,惊讶地说:“是你?!”
“我有事跟你说。”
进了门,叶子域在沙发上坐定,开口道:“我希望你去碧波岩照顾柳凝儿。”
柳舒眉的双眉曲若小蚕,有些犹豫地说:“这……”
叶子域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和一叠现金,掷在茶几上,将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抑的愈加昏暗。
柳舒眉瞳孔放大,她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叶子域冷冷地看她,第一次他觉得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是那样造作,“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对叶
慕锦是真心的吗?”
柳舒眉脸色凝重,眼光却倏地变的坚决,她定定地看向叶子域,声音有些颤抖:“子域,他是你爸爸!”
“如果有的选择,我情愿从来都不是他儿子!”叶子域腾地起身,他冷哼一声,目光在柳舒眉面庞逡巡着,锐利尖刻似是
凶猛冷酷的兽,“还有你!你们竟还能如此幸福恩爱,我倒是有些怀疑柳凝儿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他将卧房的门逐一打开,最终在南面的阳台上见到了叶慕锦。叶慕锦瘫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豆大的雨珠在
玻璃上迅速地连成线,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似是透过雨帘便能洞穿所有。
听到声响,他缓缓转头,待叶子域走近时,他惊讶地张着嘴,依依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柳舒眉紧忙走过去,将他溢出的口水擦拭干净,说:“慕哥,是子域来了。子域,你还记得吗?”
叶慕锦的眼角渗出泪来,他笑的如此吃力,手指也微微有些颤动,随即便呼吸不匀,急促而粗略地喘着气。柳舒眉抚着他
的胸脯,安慰着:“你不要激动,子域是来看你的。”
叶子域扭头便走,等柳舒眉安顿好叶慕锦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下了楼。
柳舒眉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叶子域说,然而真的面对他,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是破坏别人家庭的
第三者。也正是因为她的过去她的爱情,彻底摧毁了自己女儿的幸福。
三个月前,叶子域警告她,再也不准接近柳凝儿。当时的她虽然惊诧伤心,却始终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掩上房门,她走
到叶慕锦的身边,为他整了整盖在腿上的毛毯。她握着他的手,泪水溢满眼眶,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似是呜咽不止的哭泣声
。
她哽咽着说:“慕哥,如果我把凝儿接回来,是不是太残忍?如果她恢复记忆知道了所有,她会崩溃的对不对?”
苏蓉陪着叶慕锦一起打拼,创下了叶氏集团。在外人眼中,两人相敬如宾是人人艳羡的一对。然而,三个月前,叶慕锦突
发疾病住院,抢救之后便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紧接着他的股权便转给他的儿子叶子域,叶子域却将苏蓉告上了法庭,说她在
叶慕锦的食物里添加过量的药,以致损害其身体造成严重障碍。自那之后,在叶子域的掌控下,虽叶氏依然平稳地发展。曾经
轰动一时的事件,依旧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私语话题。
叶子域并没有开车回去,也没有从后备箱里取出雨伞,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着。突来的急雨加快了行人的脚步,
偶有恋人迅速地跑过他的身边,溅起朵朵水花。他们脸上幸福湿润的笑容,像是无数条抽向大地的水鞭一样,鞭笞着他的视线
。
三个月前,他和柳凝儿也曾这样在雨里狂奔,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搭起一方晴空。她依在他怀里,用袖子轻轻地擦拭
着他面庞的水滴,调皮地笑:“小厮,你家大人要你说出雨中哭泣的人的脸上,雨水更多还是泪水更多?”
他轻嗤一声,温柔地捏她的脸蛋,道:“不管是泪水还是雨水,只要在大人你的脸上,通通都不许有。”
细密的水珠划过唇角,痒痒的暖暖的,似是她的樱桃小口轻柔地一啜。叶子域倒吸一口凉气,放声大喊道:“柳凝儿,全
世界的人都可以哭,只有你不可以!你听到没有,我不可以再让你哭!”
他的声音里的苦涩逐渐凝的哽咽。他知道,三个月前,自柳凝儿从昏迷中醒来,她便不会再哭。
她已经不再记得一切,包括他,叶子域。
柳凝儿昏迷的那三天里,叶子域常常想,如果那辆车疾驰而来的时候,柳凝儿没有推开他,或许他已经跟她携手去了另一
个世界,或者他们可以一起淡忘一切,重新相爱。
叶子域头顶的雨丝忽然被抵住,他回头,推开苗语晨,继续在雨中走着。苗语晨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扔掉,赤脚快速追上
他,说:“表哥,我知道你想什么,让我去吧!”
叶子域停住脚步,像一樽木偶似的定在那里。他没有再次推开苗语晨,半晌,他问她:“你说什么?”
雨珠在苗语晨的面颊有片刻的停留,饱满而圆润,她肯定道:“我都知道了,让我去照顾柳凝儿。只要表哥别再这样折磨
自己了。”
叶子域机械地随着苗语晨上车,静默地听着雨水拍在玻璃上的声音,那样急促,似是准备了好久却依然失了清亮的调子。
苗语晨将他送到庭院的檐下,便去停车。
庭院里的喷泉,偶有鱼儿跃出水面,将水波溅向四周,谱起夸张的韵律。他拿起旁边的水盆,从泉池里舀了水,兜头兜脑
地浇下。
脑袋这样重,他沉沉地倒向地面,看着不远处不断扑棱尾巴的金鲤,眼前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