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黑的，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时隐时现。一辆中型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着。
程晓凯凌晨４点从五台山车站下车后，就上了这辆进山的车。
车里大多数人在打瞌睡，有几个人还打起呼噜，有时声音高起来时会突然停住，是同伴在提醒打呼噜的人。
程晓凯坐在车尾，默默地看着车窗外黑黝黝的五台山脉。
五台山是地球上最早露出水面的升迁陆地之一。经历了著名的“五台隆起”运动，形成了华北地区最雄浑壮伟的山地。
山体大多由古老的结晶岩构成，五峰耸立，峰顶平坦如台，故称五台。
五台以台怀镇为中心环绕其周围，站在台怀镇开阔的位置转360度，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南台锦绣峰、北台叶斗峰和中台翠岩峰尽收眼底。山中气候寒冷，台顶终年有冰，盛夏天气凉爽，故又称清凉山，为古来避暑胜地。
五台山是中国佛教寺庙建筑最早地方之一。自东汉永平年间起，历代修造的寺庙鳞次栉比。
唐代全盛时期，五台山共有寺庙300余座，用佛塔摩天、殿宇巍峨、金碧辉煌形容不为过。在国外，与尼泊尔蓝毗尼花园、印度鹿野苑、菩提伽耶、拘尸那迦并称为世界五大佛教圣地。在国内与浙江普陀山、安徽九华山、四川峨眉山共称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是中国唯一兼有汉地佛教和藏传佛教的佛教道场。历史上，印度、尼泊尔、朝鲜、日本、蒙古、斯里兰卡等国的佛教信徒，来此朝圣求法的甚多。
但经过几次历史大变迁后，寺庙建筑遭到破坏。现在，要想确切地说出五台山上有多少寺庙是很困难的。
据说，山西省社科院的一位研究员曾面对采访的记者说：五台山现保存比较完整、有宗教活动场所证书的寺庙是68座。这可能算是目前比较权威的数据了。
天渐渐亮了。
车突然停下来，有两个人下车了，说是到东台的。程晓凯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腿。
车继续向前。程晓凯继续想着心事。
昨天临走时，程小昆要送他到火车站，他拒绝了。
他不想任何人送他，他觉得要象苦行僧一样才虔诚，他要虔诚地到达五台山，虔诚地为父母超度。
他的行装很简单，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件棉风衣。旅行包的内层放着父母的一张合影、父亲烧得变形的翡翠烟盒和母亲曾经戴过的一根项链。
昨天晚上，他想找那根有他“创造”痕迹的项链，但没找到。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一般只带两根项链，一根就是有他的“创造”的那根，母亲说它代表一家三口的感情和智慧，另一根是父母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时父亲送给母亲的。项链的链子是铂金的，下面是一玫吊坠。吊坠制作很精致，温润洁白的和田玉做成的五瓣梅花，中间镶嵌着一粒一克拉的钻石，样子非常别致，也非常大气，曾让许多人羡慕不已。他在母亲的梳妆台上没有找到那根被母亲称之为代表一家三口感情的项链，就把这根带钻石吊坠的项链放进了父亲的烟盒。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想带着曾经留有父母体温的物件。
程晓凯并不信佛，可以说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虔诚地来到五台山。这个想法是在父母入葬的那天开始的。
如果说前面的日子他还晕晕乎乎地希望是一场梦的话，当父母的墓盖封上的那一瞬间，他清醒地意识到父母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就是拥有整个世界都没有办法再拥有父母了，他的心有一种撕裂的感觉，有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不甘和悲哀。
那一刻他甚至冒出随父母而去、到另一个世界去孝顺父母的念头。
那天下午，大家离开后，他木木地坐在墓地，回想着与父母生活的点点滴滴，回想着母亲慈祥宽和的笑容、父亲简单强势的管教。
当回想到12岁那年一家去塔尔寺的情景时，他记起在公路上看到的一幕，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斜背着一个简单的挎包，走一步趴一下。当时他问妈妈他们在干什么，妈妈告诉他那是在磕长头，是藏民的一种信仰，他们往往是带着一个心愿，一直磕到塔尔寺的，佛感知到他们的虔诚，就会满足他们的愿望。
这情景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他想，世上要是真有佛存在就好了。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父母的墓地，想再陪陪刚刚入土的父母，他们一定很寂寞；想再与父母说说话，他想说的话很多。
坐在空旷的墓地，他再次想到了去塔尔寺路上的情景。
一个为父母做佛事的念头从心底慢慢升起。他想到了五台山，中原汉民族有到五台山朝台之说，到五台山去为父母的亡灵超度，也许是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了。
这个决定一做出，他觉得自己撕裂的心好了许多。
他想静静地想想这件事时，但不断前来的陪伴者，让他心静不下来，他明白来者的好意，他们是想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他很想告诉他们这是徒劳，但他说不出口。
凌叔叔在山下等他的那段时间，在瑟瑟的秋雨中，他做出了上五台山的决定。
当罗正的伞罩住他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在墓地并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让许多关心他的人担心了。他听话地随罗正下了山，看着满天的雨丝飘落下来，他觉得这是老天在为父母流泪。
离开颐和家园时，他看到凌叔叔的车停在家门口，知道凌叔叔一定正在什么地方忧心地看着自己。理智上，他知道凌叔叔的劝导是对的，他心里是感谢凌叔叔的，但是影响不了他到五台山的决心。
程晓凯在台怀镇塔院寺的路边下了车。此刻，他的心是平静的。
在进山的车上，他听售票员说，为了表示虔诚，进山后不能先住下和先吃饭，要首先到寺庙烧一柱香，并说可以免费拉大家去几个寺庙。
当车快到塔院寺时，他一眼看到了五台山的标志白塔。虽然知道售票员所说的进山后首先到寺庙烧一柱香，实际上是为几个寺庙拉客，但他还是认为说法没错，从敬佛出发，是应该首先到寺庙烧一柱香。
程晓凯怀着极其虔诚的心进了塔院寺。
从山门往里依次是天王殿、大慈延寿殿、藏经楼、白塔，两侧分布着伽蓝殿、祖师殿，还有文殊发塔。走进大慈延寿殿，里面供奉的文殊菩萨庄严肃穆，两侧分布着其他诸神。
程晓凯静静地伫立一会，放下行礼，请了一柱香，深深拜下去，内心祈祷道：愿世上真有来世，愿来世再做父子、母子，愿慈悲为怀的佛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敬完香，他走出大殿，站在走廊上，台怀镇的全貌一览无遗。
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想有些人是短暂的躲开尘世间的繁杂，来寻清静的；有些人是烧香许愿，来求得菩萨保佑的；还有些人顶礼膜拜，是来求菩萨给解脱困厄的。自己属于哪一种呢？
出了塔院寺，站在路边，程晓凯再次回望那座雄伟的白塔，神圣而庄严，一千多年来，它见证多少为名利所惑的世人。
他旁边有一堆人，应该是一个旅游团队的，他们看样子是在等塔院寺或五爷庙里还没有出来的同伴。
一个操着浙江口音的人在问五爷为什么头戴皇冠，身穿蟒袍，还有銮驾一副。
举着小旗子的导游说：“五爷是五龙王，是东海龙王的第五子，有一年，康熙皇帝到五台山寻父，在回行宫时突然遇到狂风大作，顿时天昏地暗，康熙和他的随从们因此迷失了方向，人人惊恐万状。就在慌作一团、无计可施之际，忽听空中一个声音说：‘我主莫慌，卑职前来护驾。’霎时，只见半空中一道亮光闪过，众人极目一望，前面有一条平坦直路伸向远方，随即有一火球从空中落下，在路前方滚动。康熙心知此乃五龙王引路，便命随从紧跟火球。不一会儿，康熙和他的随从们果然顺利回到行宫。第二天，康熙即赐五爷皇冠、蟒袍一套，回京后又赐五爷銮驾一副。”
程晓凯想，一定是康熙到五台山寻父的虔诚，感动了五龙王。
五龙王要是能起死回生的就好了，自己一定想尽办法感动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