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四野萧瑟,天空中飘着雪花,周地利和他父亲就挨家挨户地催促,要求人们下到田间撒谷育秧,说是早育种早得产,早下种多打粮,种三季水稻,这在人类历史上是个创举。稻谷撒出,过了十多天,正值谷种出芽,气温骤降,雪花飘飞。周大龙一看形势不妙,连忙吩咐各家各户带着棉被,将它扯平盖上秧垄,说是要为稻种御寒。那年我三姑周元枝结婚不久,姑父向光明从部队回家探亲,祖父为他们缝制了一床新棉被,结果被周大龙抢去盖了秧田。气得我姑妈找周大龙理论,两人扭打起来滚进了一簇牛屎堆,从此两家人明争暗斗,隔老远看见就打掉头走。
雪花过后,秧苗长了起来,突遇大风,刮得秧苗东倒西歪。周大龙吩咐家家户户拆下门板,挡在秧田四周为小苗遮风。又遇冰雹,劈劈啪啪地下,大如鹅卵,小如激石,打的秧苗东躲西藏,死的死、伤的伤。周大龙疼得心尖滴血,千呼万唤,男女老少端盆打伞站在田中挡接冰雹……几番折腾过后,家家户户徒穷四壁,苦不堪言,怨声鼎沸。人们与天斗,与地斗,与大自然斗,与饥饿斗,斗来斗去,不但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气,连天与地都在颤抖,都在摇晃。
四月天,秧苗移栽进大田,赶上天旱,一条水渠两个村争。为了争夺用水权,幸福里村与建设村两个村的村民几乎天天发生械斗,场面惊心动魄,充满血腥味。一天晚上,周大龙亲自掌着马提灯巡渠,发现建设村村痞“鬼不怕”竟然将幸福里村的水闸堵死,一点尿流子都不给。周大龙向前找他理论,当即吼了他一句。
“鬼不怕”向来用拳头说话,一记直拳打在周大龙面上令他开了个五味铺。周大龙使了个勾腿将他绊倒在地,他爬起来就朝周大龙的头上来了一镢子……
我的伯祖父就这样死了,死时55岁,丧事办了三天两夜,对方“鬼不怕”被火速赶来的基干民兵当场击毙,丧事在不同之地跟周大龙的同时进行。周天时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因为过节,8年来没有同父亲说过话的他泪水顺着脸颊往外流,反思父亲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自己更有对不起父亲的地方。他像许多人一样死于政治运动,死于物质匮乏,死于浮夸和虚荣,死于违背自然和客观规律,死于小集体主义利益,死于恶性竞争和强横愚昧,死于生命的苦痛与卑微……从1958年到1961年解散集体食堂,光本地外逃的户口就达20多家,一些老人因饥饿诱发浮肿病而相继离开人世,3个作业组270多人仅剩下190人。
在那样的年代,人们没有欢乐,更没有生育,只有当上集体食堂食务员的“三白话”蹭米刮油,在1958年里,才生养了一个小子,起名叫杨得贵。是啊,当全村人都饿着肚皮不敢生、不愿生、不能生的时候,只有他和他全家人借米下肚、借势壮势、投机取巧,他生个儿子能不“得贵”吗?而且天灾人祸之年该村人口出生率同比下降得很厉害,他儿子吃饭不用害怕跟人抢,上学不用害怕跟人争,一样顺,样样顺,一朝得势,一路得势,直至后来官运亨通,当上了明江县的县委书记和明江市的副市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拥不尽的美女香色。
父亲死后,或者系自己间接害死父亲后,周地利心灰意冷,决心脱离农村,跟着周天时外出闯荡、混吃混喝。此时的周地利被人们描画为“嘴上无毛,眼神发飘,走路一摆一摆,裤子垮下肚脐眼”;天性风流,喜欢拈花惹草,同食香鬼相比毫不逊色,人称“睡四方”。正如当地一首打油诗这样揭穿他的真面目,“人前背手,人后过索;台上表小生有礼,台下喊心肝宝贝。”
1965年“四清”运动开始后,周地利回到幸福里村小学教书。这所小学六间教室只需要一个公办老师和一个民办老师。在此之前陈家珍在这儿教书,我父亲也在这儿教书。“四清”运动开始后,我父亲因贯彻阶级路线而被解教归农。
周地利根本没有把陈家珍放在眼里,认为有哥哥替他撑腰,这指标迟早是自己的,连喜欢涮牙、戴胸罩、往脸上抹雪花膏,有几分姿色,丈夫被派往北大荒农场劳动改造的陈家珍都是属于自己的。于是教书那摊,全部落到了陈家珍的头上,自己游手好闲,上蹿下跳。并巧取强攻,在一个深黑夜,趁陈家珍在校舍工房里洗澡之际,打过了她的“三八线”。
陈家珍的对手是周地利,她一边应付着周地利,一边从长计议,几个晚上辗转反侧过后,一条计划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原来周天时在几次检查中提到的自己流氓成性,如和干部家属李春秀、黄玉秀开下流玩笑。调戏干部王喜珍,给她递条子,写“爱”字。摸陈家珍的奶子,强行同她发生关系等,那都是周地利借周天时的势在外面犯下的风流债。周天时信手拈来,有鼻子、有眼睛,有事实、有经过,扣在自己头上,无非是想在历次运动和组织面前“过关,”通过悔悟而痛改前非,好继续留在革命的队伍里。
一天晚上,陈家珍说要去探望下放的妹妹,将自己不满14岁的女儿李大岚交给周地利托管。李大岚怕黑,又怕蛇,根据夜晚周地利摇床、妈叫床的奇怪举动,和印在窗帘上的神秘影子,分析出他跟妈妈的关系不一般,于是请求他不要吹灯,把个胸前小肚兜一脱,像新藕钻进了他的脚头,同他盖起了一床被窝……
陈家珍半夜摸回家里,带着工作组的同志和基本民兵一行6人,将周地利和李大岚夜宿一床的事实抓了个正着。捉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驻社工作组组长周天时;将他推向审判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同胞异母所生的哥哥周天时。周地利彻底瘫痪了,感觉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他摸了我的腿腿,抓了我的米米,吃了我的嘴嘴,还把他的鸟鸟放在我的窝窝里过家家……”李大岚哭哭啼啼的,讲述了她和周地利之间发生奸情的经过。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周地利犯了天不可赦地不可纵的强奸幼女罪,按照当时的刑律,就是要脑袋搬家。
“我的娃娃也有一点疯,这不能全怪他。”经过陈家珍求情,周地利的强奸幼女罪被改判为流氓罪,由死刑核减为有期徒刑15年。但前提条件是陈家珍必须继续留在这个学校教书,“我手里还握着更多更重要的证据,你们就不怕我把事情闹大?”周天时叫她冷静,冷静,单独跟她说了半天好话,才将她的思想工作做通。工作组满足了她的要求,将她的身份由民办老师转为了吃国家粮的公办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