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简阳失忆了。
失忆有很多种,简阳的失忆对我和王一平来说应该是最要命的:局部性失忆症——也就是说,简阳对这次车祸的发生及其前后的几小时内的事完全不记得了!
简少东突然抑制不住地舞动了一下手,嘴唇扭曲出一个笑,他以为老天都在帮他,跑出去抽起烟来。我说过我愿意相信他所表现出来的和他所做的是出于对家庭的保护,这个感觉的确没有错。
我的头开始膨胀,第二篇跟踪报导的腹稿《人证》象只吹鼓的气球突然炸了,希望灰飞烟灭。
王一平的寻找证人没有消息。第三天我再去看望简阳时,她已经很平静了,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王一平说她从小就这样,象个小淑女。我问她对事故发生是不是真的一点记忆都没了,她摇头,又点头,好象拿不准似的。
简阳散开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亮光。
简阳的失忆令简少东欣喜若狂,却让我和王一平沮丧异常。当警察来向简阳录过口供之后,我发现这个女孩儿几次欲言又止,并把眼光投向我,这当然也没能逃过警察的眼睛。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可以单独和这里的每一个人说,我们都会帮你的。”说话的是我的同学刘小英,她很亲切的模样让简阳的脸红了。
“我真的不知该跟谁说,我也不知这事是不是真的。”警察们走后简阳看着我说,“我妈说你是好人。”
“是么,谢谢你,起码我不是坏人。刚才那个警察姐姐不是说了么,我们都会帮你的。”
“这事是我听到的不是看到的,我答应过我爸什么也不跟我妈说,我妈变了,不象以前那么……温和了,好象成天都在生气,我很害怕。”
她就那么用眼睛试探着我,我也用眼睛猜测着她,最多的,我想八九不离十会与车祸现场有关,或许一些情景她记起了也说不定。
“我看了你写的文章,也觉得你人挺好的,可是我不想当英雄。我喜欢画画,打算有机会多去几个地方写生,可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了。”简阳眼泪汪汪地游离着目光。
我试图转移她的思路:“你画画挺好的,在你家我看到你画的那些歌星影星什么的,太象了简直,你学特长了吗?”
简阳摇头:“那需要好多钱呢,我家不行。”
“哦,那就是天赋了,真好;我就不会画画,笨的要命。”
就在这种闲聊里,我越来越心痛,就象王一平曾经说的,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弄成这样。
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的交谈正被一个神秘的人偷听了去。确切地说是两个人。
简阳告诉我,在她清醒的前一天夜里,有一个女人偷偷溜进她的病房,这个女人在她的床前停了好一会儿,嘴里嘟囔着什么,简阳说她当时应该是醒了的,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
后来那个女人在动她的输液瓶,嗓音有点哑,或者是紧张,有几个字简阳听清了:“孩子你别怪我。”
“孩子你别怪我。”这是什么意思?要害简阳吗?我为这个想法感到后怕,我不敢想下去。如果是,那么这个女人是谁呢?韩小凤吗?
“不能是,韩阿姨的声音我熟悉。”简阳说,“我现在也搞不清这个是不是真的,也许是我做的梦吧。”
我觉得这不是梦,甚至宁愿这是真的……
2、简阳不是简少东所生,这个秘密保守了十六年,突然漏出风声来,最害怕的人是谁呢?
这个当口,我和简阳同时听到门外王一平大喝一声:“你站住!别跑!”
我吓了一跳,简阳也吓了一跳,她忽闪着大大的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拉开房门,看到王一平的身影在走廊尽头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我刚要去看个究竟,就听到简阳叫我:“发哥你去哪?”
我赶紧跑回来:“简阳别怕,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你妈。”
“那你千万别告诉她咱俩说的话呀!”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当我追出去不到三米左右的地方时,王一平从走廊的尽头返了回来。她问我和简阳说了什么,为什么有人偷听?我说我哪知道,我们没说什么,就是闲聊,简阳才醒不久,不能问太多;况且她也不记得出事的过程。
“你说这么多干嘛?我可告诉你别忘了咱俩的角色,有事掖着藏着,伤害的是我和我的家人,你却得不到什么好处。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象刚才,我不知道你和阳阳都说了什么,但是隔墙有耳,那个女人戴着口罩,跑的又快,我没看清也没追上,这里面一定有鬼。”
这时我记起简阳说的,那个女人不是韩小凤,现在更确信了这一点,如果真有人要害简阳,那就是另有其人,十之八九是这个来偷听的女人,韩小凤,王一平比简阳更熟悉。
谢天谢地的是,王一平没有听到我们聊到的内容。
跑出去抽烟的简少东半天没有回来,他见我在,就放心地去找刘锦华,告诉他简阳失忆的事,表明他的立场是不想王一平把事闹大,从这一点来讲,他和刘锦华是可以合作的。
“说实话老简,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想跟你合什么作。”刘锦华一边板着面孔,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两千块钱来递过去,“我是看孩子可怜,以后咱们还是少接触,最好是不要接触了知道吗?你护你的家,我也一样啊。还有,”他塞到简少东手里一张报纸,“别想着当英雄,那么好当的?给孩子治病才是真格的。”
话说到这份上,简少东似乎不必再说什么了,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刘锦华对简阳失忆的事跟他的心情是一致的。
“装啥装我还不知道你?”回去的路上,简少东自言自语地说。在他的心目中,刘锦华是个本事不大、心胸狭窄、机关算不尽、经常露马脚的小人。拿他的钱不用愧疚。
简少东找到我,把印有我那篇通讯的报纸塞过来:“我觉得这事该打住了记者同志,阳阳需要的是治疗和休息而不是当英雄。”我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你得跟王阿姨说。他可能觉得我说的对,而王一平绝不会听他的意见,只好说了句:“那你看着办好了”。
文章出来了我还不知道呢,一直守着简阳,现在想想,最初的只想得到我能用到的东西,无形中加进了一份感情,一份牵挂、想要去呵护她的一个念头。
回到住的地方,我打开手机,我的妈,一大堆未接电话和短信,看了几条,都是想要帮帮简阳的热心市民,然后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简阳的病房突然热闹起来,许多带着钱物的市民一拨接一拨地来探望简阳,深受感动的院方为了简阳的治疗,一边稍稍放开了一点探视时间,一边设立了一个接待室,并邀请我来采访和监督。躺在床上的简阳面带微笑,不停地感谢着大家送来的温暖,王一平接钱接物,儿子简单做着记录,简少东在走廊里坐着,身边放满了物品和鲜花。很多不愿意面对我和镜头的人就把东西直接给了简少东。
简单突然跑出病房追上了一位老奶奶,他一个劲儿地问老人的姓名,说他长大后要帮姐姐还掉每一笔好心人捐的款;老奶奶含泪摇头,她说她的孙女是车祸去世的,再就没有话了。头上的白发在大门的玻璃窗映照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
3、凑够了钱的简阳由父母和医院的骨科大夫陪同去了省城做手术,临行前,王一平交给我一个任务,住进她家,帮她看好一双儿女。那会儿,他们的大儿子简亮已经在南方的一所大学读书,假期在那打工赚学费没有回来,王一平没告诉他简阳的事,她竟不知妹妹上了头条。
我想任何事都是不管你瞒得多好也难纸里包住火,早晚他会知道的。
果然,我才住进来两天,简亮的电话就到了,他听家这边的同学说了简阳的事,很惦记,想回来看看。我说王阿姨有交待,不让我们告诉你,她说这事不能影响到你,这么远你来回跑耽误学习还花钱不说,也帮不上什么。家里你放心好了,我会尽力而为。简亮说谢谢,不过你必竟是外人,辛苦你我很不情愿。
这孩子!虽说他也没小我多少,可听着这话老觉得不是个味道,有个陌生人住进他家也难免他不放心,看样子他也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没说,我也就装糊涂说没关系,可能这也是个缘分,有些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放一下电话我给你打过去。
为了给他省话费这点小事可能令他有点感动,接起电话就听他说谢谢,然后问我想知道什么,他会实话实说的。我说简阳受伤的事既然你知道了,那你觉得妹妹会受到我写的文章影响吗?我写那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不管结果怎样,她都能接受现实,能够乐观地生活。
简亮停了一下,象是在思索;“我们虽说同父异母,可我们相处的比同父母的兄妹都要好。她在几个弟妹们中是最温和最善解人意的,从来没惹过父母生气,也不和我们三个争什么,象个小大人,我的愿望跟你一样;真崩溃,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太倒霉了!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我觉得当不当英雄无所谓,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简亮不知道他和简阳不同母,也不同父?!
我不得不佩服王一平划定的限度,大人能做到守口如瓶很容易,成长阶段的孩子们放在第一位才是真的,她更多的是要考虑孩子们的感受。
“是啊,我想这个虽然不是很联系得上,可我真的认为简阳不简单,她在我心中已经是个小英雄了。你想想那种场合……”
简亮突然激动起来,打断我:“那种场合就不要提了,幸好她不记得了,要不然一辈子都可能走不出这个阴影!”
“你听我说简亮,”我安慰他,“我是记者不错,但和你家人相处了这些天觉得很亲切,也觉得你们很幸福,兄弟姐妹四个,多好。你看我,在家里只有我老哥一个,父母拿着当宝似的,宠得什么都不会。这几天给简单、简梅做饭,那个难吃啊,哈哈,他们一边呲牙裂嘴地吃,一边还怕我看出来强忍着。你会做饭吧?”
简亮的口气缓和下来:“可能比你会一点吧,难为你了。”
“那倒没有,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现在刘家不承认简阳救了刘唯军,简阳又记不起事情的真相,你有什么意见建议给我吗?还是我不应该继续报导下去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如果简亮让我停笔,王一平那我交待不了。
不过我马上又有了新的认识,简亮如果不让我再报导下去了,也许真如简阳想的,她不想当英雄,只想站起来走路,去上学,去做自己的事;估计王一平最终也会尊重简亮。这对这个家庭来说可能是最好的。
简亮说那倒不是,从社会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个好事,已经这样了你就写吧,当英雄也不是坏事,问题是当的值不值,象刘锦华那种人也少见。我也是,一个学建筑的考这么远干嘛,家里有事干着急,还麻烦到你。
我说这倒没什么,你能这么想我也很感谢你,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了,反正这么远你也帮不上忙,别耽误学习,这个肯定也是你妹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