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贵到镇里闹事没几天,胡风一大清早就到镇里找黄镇长辞职来了,一走进机关走廊就径直奔镇长办公室去了。他没有直接找何书记谈这件事,说明了他的精明,其实他心里是有数的,找当镇长的同学辞职,只不过是走一下过场,他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彻底把许梦莹拿下,这不过是他给二贵打电话找雨霏闹事的又一步棋而已。
虽然这只是一个演戏,但胡风心里明白,这戏只有演的好,演的像才会收到好的效果,才有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当他走进黄镇长的办公室,没有像过去那样一进门就坐下要好茶好烟,呼哈乱侃,却一脸的阴沉站在地中间,一句话也不说。黄镇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问道:
“嗨,今天早上吃错药啦,跑我这儿抽风来了?”
“我今天可不是来看你来了,我首先声明,你今天不要把我看成你的同学。”胡凤气呼呼的说道,然后一屁股坐在墙跟前的沙发上。
“你有话快说,卖什么关子,我又没得罪你。”黄镇长一半真一半假的冲胡风说道。
“我辞职来了,我郑重的向党委提出,辞去地营子村的党支部书记,请你批准。”
“你这是??”
“哎,你先别劝我,我只是先和你打个招呼,免得你在何书记面前不同意,我一会儿就和何书记谈。”胡风还没等黄镇长说出下半句话,就抢着说了一通。
“你先别说谁同意谁不同意,你辞职总得有个理由吧?”
“没理由,就是没能力,干不了。”
“笑话,说你胡风干不了,那一定是喝醉了吧?鬼信啊?不会是那么简单吧?”
胡风心里觉得戏演的差不多了,但他知道抖了包袱还是不到时候,于是他坐在那不说话,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根示意要扔给黄镇长,黄镇长一摆手说:
“算了吧,还是抽我的吧。”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盒没打装的中华烟,一扬手扔给了胡风。
胡风仔细的看了一下烟盒,慢慢的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根,站起身走到黄镇长的桌前,伸手递到他的嘴边,看见他张嘴叼住,然后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轻轻的一按,送到他的眼前。
“嗨,你别烧着我,抽风把手都抽不好使了。”黄镇长夸张的笑道。
胡风没有说话,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自己嘴里的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接着又长长的吐了一个烟柱,便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我不是说,你们镇里的哪样工作我不是跑在前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老同学你争个脸面吗。收费缴税,压着群众上访告状,我哪一样不给镇里挡一面子,我什么时候给你出过难题?我不是吹牛皮,只有我胡风想不到的事,没有我胡风干不了的事。可我现在真的干不了了,你说全镇哪个村安排妇女主任也没有这么兴师动众搞的,偏偏拿我胡风开刀,这不是在那些村书记面前打我的脸吗?这也还不说,那仇二贵回来不是要杀这个就是要杀那个,还说他媳妇和某镇长有特殊关系,我看过几天说不定还怀疑谁呢,我宁肯不当这个支部书记也不能背那个黑锅。许梦莹她究竟和谁有没有特殊关系我管不着,但我胡风在地营子村行的正走的直,还没有人说我这个那个的呢,把这种人安排在我身边干工作我害怕。可是镇里领导已经这样安排了,我也只能服从,谁让咱们是下级了呢,大不了我离远一点,所以我请求辞职。”胡风一口气把早已经想了多少遍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给黄镇长插话的机会。他心里明白,这样的理由和用词,加上刚才序幕的铺垫,足够老同学黄镇长表态了,他心里很是得意,仔细的观察着黄镇长的脸色。
果真,胡风的话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黄镇长想了一下对胡风说:
“首先我要告诉你说,党委确定村里考核用人这条原则没有错,这也不是专对你的,你还是要有一定素质的吗。再说了,你拿辞职开什么玩笑,安排妇女主任说安排妇女主任的事,不要把别的事扯到一块。镇里能安排就能免,更何况她只是试用,辞了不就完了吗,看你这熊样,就像天塌下来了似的。”
胡风听到这,心里有了底数,他有意又将了黄镇长一下说:
“有人那么支持她,拿不拿下你能说了算啊?”
“不就是一个试用的村妇女主任么,又没开党委会决定。”黄镇长又想了一下接着说,“这么办吧,你回去就找那个姓许的谈,就说镇里觉得她不太合适,让她交代工作,回头我和何书记沟通一下。”
“那,夏镇长那?”胡风试探着问道。
“你不用管了,我找他。”
“哦,那就好。”
“不过,我还有事。”胡风说。
“什么事?”
“许梦莹辞掉后,可还是要有个人接啊。”
“只要有利于你的工作,你选一个吧,不过,话可先说下,不许安排亲属,这次考核就是为了解决基层用人裙带关系的问题,你要注意!”
“不是亲属,有个叫梅小玉的,二十多岁,人挺好的。对了,考核对象也有她一个。”
“行啊,我不管她是什么玉,是块石头我也不管,反正是你用人又不是我用人。”
“那好,我马上回去安排。”胡风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那盒烟,笑着说,“拿着,不抽白不抽,反正有人给。”
“干什么啊,抢劫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往哪走啊?”
胡风站在那说我洗耳恭听。
黄镇长从办公桌里走出来,站到胡风的面前,用手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
“你刚才说什么来的?没有你胡风做不到的事?我和你说啊,咱俩可是老同学,你可不要给我丢了面子。你那里的农业税可还差那,你让我没办法在其他村面前说话啊。”他停顿了一下,又放低了声音说,“另外,镇食堂收的那五千元,你要第一个先交上来,没有钱先在别的地方借,你交了我就好在别的村面前说话了。我这个当镇长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说上边哪个神我不得烧香啊,烧香不就得花钱么。”
黄镇长的话说的很实在,胡风看了看他,很坚决的点头答应了。
送走了胡风,黄镇长又找来了雨霏,把辞退许梦莹的想法和他说了,但他没有提胡风来辞职的事。他只是强调用了许梦莹,她的丈夫不会善罢甘休,这样下去对村工作,对雨霏工作都不好,考核时的三个人都没有大问题,就让村里挑一个算了。接着又表扬了雨霏的敬业精神,并叮嘱雨霏不要骄傲,年底班子调整时一定帮他说话等等。
本来雨霏一听到黄镇长说出辞退许梦莹的话,就火冒三丈,他真想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可是他又真的说不出理由。还没等黄镇长的话说完,他站起来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谢谢黄镇长对我的关心,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许梦莹干不干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人处心积虑的达到了换掉许梦莹目的,往小了说是整个考核组失职的耻辱,往大了说是你领导的党委和镇政府失信的耻辱,再大点说就是这种考核新制度失败的耻辱!”说完摔门而去,留下身后的黄镇长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
黄镇长这样的决定,让雨霏的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大的侮辱,即使黄镇长没有说出胡风来辞职的事,但凭雨霏的敏感,也会猜出这其中的蛛丝马迹的。他觉得在地营子村录用妇女主任这件事情上,自己正在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手摆弄着,就像耍猴一样的玩弄着。他知道,有很多事他本能说得清,也应该说清,但他却尤如哑巴吃黄连一样又真的说不清。他想找何书记好好谈谈,可是,他对自己的决定又犹豫了,因为他真的害怕这件事纠缠来纠缠去总是和许梦莹卷到一起,越搅越混。如果这事不是发生在许梦莹身上,而是另外的一个男人,或者原本没有二贵在其中插一杠子,搞出那么多说不清的绯闻来,就凭他夏雨霏的性格,对这样的结果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对仕途不是一个看得很重的人,反倒对自己的人格和自尊看得很重。在政府机关工作这么多年,他总是走不出一种压抑,那就是官场的一些游戏规则和他内心做人的原则之间的抗争,更多的时候是他内心的原则失败了,他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事和做人,那种滋味让他总有一种戴着面具做官的感觉,这种感觉时时让他愧疚和痛苦,这样的愧疚和痛苦越深,他对仕途的欲望就越加变成了失望。说不了真话干不了实事,让他感觉就像鱼刺在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时常偷偷的扪心自叹,自己到底还是不是那个踌躇满志的夏雨霏了!
现在,地营子村仅仅安排一个小小的妇女主任,又一次让雨霏尝到了这样的一种滋味。
晚上回到家,他给亚芳收拾完,不说一句话,也不睡觉,一个劲儿的洗东西,洗完这样洗那样,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可洗的,他把窗帘拿下来洗了。亚芳很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肯定有什么烦心的事,他在发泄自己。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每当有什么烦心的事,他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要么唉声叹气,要么就是躺在那里不动,他绝对躺不住。他有两个习惯,一是坐在书桌前不断的写,什么都写,比如日记,诗歌,散文什么的,至于写什么只是看当时的心情和感悟了。再就是干活,大扫除,以此来清除他内心里的苦闷,这些渐渐成了他的习惯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本来就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特别是亚芳有病以来,他这种爱干净的习惯就成了一种工作了。他把经常大扫除当做自己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即使亚芳病卧在床,屋里屋外总是那么整洁和清爽。这里一方面是他天性的爱干净,另一个也是他个人的人格所至。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别人无法体会的心事,那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病中的亚芳比别人家的妻子拥有更多的快乐和温馨,他把创造一个整洁的家,当做是自己对亚芳最美丽的爱和尊重,他是一个真实而平常的男人,但他也的确是一个独特而深沉的男人。
亚芳看他洗了一样又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该怎样问他的心事,心里很急。突然,她在看到雨霏被水泡白了的手腕时,想起了几天没看见他戴手表了,便找话题问他的手表怎么几天没看见了。雨霏只干脆的回答二个字,丢了。亚芳顺音说丢就丢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等过一段钱有了宽余,挑一块好一点的,劝他别着急。雨霏说一块手表我至于着急么。亚芳趁机问他那为什么不高兴呢?雨霏又不说话了。亚芳停了一会儿问道:
“是不是还是因为地营子村那个妇女主任丈夫来找你的事?雨霏,你还是不要管那些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事了!”
“洗不清,你也这么说?这辈子你让我最相信的,就是你永远不可能有跳黄河?”雨霏发火了,他直觉得胸膛里的火就要喷涌而出了,有一种要爆炸的感觉,他冲亚芳喊起来。但他话说到一半,觉得言重了,又把下半句咽了回去。也许,这是雨霏第一次这么和亚芳说话,或者是他那没有说完的话,已经让亚芳猜到了整个的意思,她那本就自卑的心理和精神受到了伤害,她掩住自己的脸痛哭起来。
雨霏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走过去,在亚芳的身上轻轻的拍了几下,算是道歉了。因为此时他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夜,他们俩谁都没有再说话,但谁都没有睡着。
晚风,一夜都没停歇,零乱的拍打着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