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梦莹正在她前几天送到县里做人流的那家做病情回访,突然村头的大喇叭响了,看屋的老胡头在大喇叭里喊她,让她赶快回村里有事找她,于是,梦莹和那家人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的赶回了村里。
她径直奔老胡头的值班室,问他谁找自己有事。老胡头很神秘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用手向书记室指了一下,努了努嘴,接着又做自己的事,不再看梦莹,也不再说话了。梦莹开玩笑的说你这老头儿,怎么神神秘秘的,阎王爷来了是咋的?说完呵呵笑了,转身去了书记室。
梦莹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坐着胡书记,申会计和民兵连长贾士亮,他们似乎刚刚在说着什么,见梦莹走进来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人打招呼,这样的气氛让她感到很奇怪,她环顾着四周,看着那些胖的瘦的不同表情的脸。最让梦莹很惊讶的是,在胡书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竟坐着曾和自己参加考试的梅小玉,她虽然也没有吱声,但她那勾画的脸上却挂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就在那几秒钟里,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老申会计深深吸旱烟卷子发出的咝咝声。
梦莹在这样的气氛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甩了一下散落的头发,走到墙边一个凳子跟前坐下了,正好和梅小玉脸对着脸。梦莹在坐下的那一刻,用眼睛又扫了一下梅小玉,只见她低着头在摆弄着手指,梦莹一脸的茫然,在静静的等着他们中间谁来说话。果真,胡书记干咳了几声,眼睛看着窗外结结巴巴的说了起来:
“这个,这个我先说说,今天找你们几个来呢,是有一件事要宣布。这个,根据镇里的决定,许梦莹做妇女主任工作是不太合适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我们是从维护她们家庭和夫妻感情出发的,也是从维护上级领导的名誉出发的,同时呢也是从维护广大妇女形象出发的,总之,就是根据这几个出发吧,已经决定辞退许梦莹,在这里我们也希望许梦莹同志能理解上级组织的意思,把手头的工作交待给新任妇女主任梅小玉。反正试用期也没到,其它也也没有什么手续要办的。”
还没等胡书记的话说完,梦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胡书记刚才那些不阴不阳的话,她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本来她就听说了他指使亲属打电话找二贵闹雨霏的事,又听他刚才的一番话,她所有的气愤都一齐涌上了心头,她满脸通红,厉声的责问道:
“胡书记,我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镇里是根据什么做这个决定的,考试和考核还算不算数?仇二贵到镇里去闹固然不对,但他并不代表我的意思,我有我的权利,为什么凭他闹就给我剥夺了呢?再说了,是谁告诉他去闹的?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决定我不同意,我可以自己去镇里找领导谈。”梦莹的一番话还真的给胡书记噎住了。
梅小玉这时在那里小声嘀咕一句:“考试就能代表一切啊?”
梦莹说完拿起手提包就往外走,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胡书记这时也提高了声音,在她的后边喊道:
“你找也白找,别总以为自己怎么了不起,你不嫌丢人你就去,看谁他妈的脸红!”说着他把手里的茶杯猛劲的礅在了桌子上,一杯水溅了一桌子。
申会计和贾士亮都站起来了,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愣愣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站在那里直搓搓手。唯有梅小玉坐在那里没有动,她对这样的场面有点兴灾乐祸。
梦莹这时刚刚走到门口,听到胡书记的喊叫声一下子停下来了,回身面对着坐在那的胡书记,那样子就像疯了一样,胸脯一起一伏的喘着粗气,让人感到十分的害怕。就是一个傻瓜也能听得出,刚才胡书记骂看谁脸红是指的谁,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深深刺伤了梦莹本来就疼痛的心,一时间,她对二贵的仇视和对胡书记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出来,她一步一步的走近胡书记,一字一句的说:
“你再说一遍!你不是说没人敢动你胡老大吗?我许梦莹总想做一个好人,可是你非逼我做不成?”她的话还没说完,谁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呢,她抓起桌子上的那个茶杯,一下子砸在胡书记的头上,随着梅小玉“妈呀”的一声惊叫,只听一声脆响,茶杯碎了,胡书记头上的鲜血顺着脸淌了下来。梦莹看着捂着头的胡书记冷笑一声说:
“记住,仇二贵是条狗,可你连狗都不如,哼!”说完连头都没回的走了。
梦莹刚刚走出胡书记的办公室,忍不住的泪水便夺眶而出,心中无数的委屈,无尽的伤感和无助的绝望,让她的心如刀搅的一样难受。她可以忍受二贵的侮辱和无视,是因为二贵的无知和卑琐,让她轻蔑,但她却忍受不了胡风的轻蔑和中伤,忍受不了他说的“根据镇里的决定”那些话,因为她不明白自己究竟作错了什么,不明白自己从小就很敬畏的那个神圣的政府大院里,怎么会有和胡风一样的人,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梦莹本就是一个爱恨分明,外柔内刚的女人,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忿忿不平,她骑上自行车直奔镇政府,她要找党委书记讨个公道,要个说法。
在镇政府她只看见了通信员,他说所有的干部都下乡收农业税去了,有事要等到明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才能找到。梦莹很不情愿的出了政府的大院,一个人含着眼泪很沮丧的推着自行车,慢慢的朝路上走着,正巧迎面碰上了骑车回来的雨霏。雨霏也看见了她,马上从车子上跳了下来问她可好。梦莹听出来他并不知道村里刚刚发生的事,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差一点又涌了出来,她咬紧牙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这是梦莹那次在珊珊家和雨霏见面后第一次在一起,就在她的眼睛从雨霏脸上扫过的瞬间,她看到了雨霏那有些压抑的眼神,和那次在珊珊家看到的睿智诙谐的眼神判若两人,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觉得有一种愧疚在心头叠起,她心想不能再给这个负重的男人心里增添新愁了,他已经很苦了呀!想到这里她深深的低着头小声说道:
“夏镇长,二贵的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了!”话音刚落,还没等雨霏答话,她推车向前猛跑几步,骑上去头也没回的走了。
梦莹用尽浑身的力气往前骑着,她没有回头看一眼逐渐远离身后的雨霏,但她心里知道,他那忧郁的目光一定在久久的注视着自己,她能体会到他心里的那种难受。她本应对他说很多话,让他开心,让他理解,让他宽容。可是,她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她已经伤害这个男人一次了,她不应再去揉搓他的心了,在这个时候,回避也许是对这个男人最好的安慰。然而,这样的回避却让梦莹的心里,尤如推翻了五味瓶一样,百回肠转的滋味是任何语言都说不清的,她一路哭一路回头的往家走。他盼着雨霏刚才能看出自己有心事,从后边追上来,她喜欢雨霏那略带忧郁的眼神,那眼神里有自己百般依赖的信任和安慰,但她真的又怕他追上来,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样子,她不知道该和他怎么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雨霏站在那一直看到梦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很疑惑。因为他在梦莹的眼睛和表情里,看出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但他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他想到了是不是二贵的话让她怨恨了自己,那又该怎么办呢?他甚至有点后悔听了珊珊的话,让梦莹出来考这个妇女主任,无意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事情很快就得到了验证,不到黑天,雨霏就从张东那里知道了地营子村今天发生的事了。起初他并不相信梦莹会把胡风打得头破血流,因为在他的心里,梦莹是一个矜持而文弱的女人,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但张东说那是千真万确的事,还说茶杯都打得粉碎,他惊呆了。他心里想到的是,当时发生的事要远比他预料的复杂得多,严重得多。张东末了还说了一句:
“唉,这个小许啊,太冲动了点!这一茶杯虽然砸在狗脑袋上了,可真正伤着的却是主人的肝啊!”
雨霏心里很清楚张东的话中话。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梦莹无论如何也不好干了,摆在她面前的路已经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了,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经验应对今后的一切,她必须要放弃这个工作,这也许对她自己,对她那个面临着危机的家都是一个明智的决择。雨霏已经猜到了今天在路上遇见梦莹,一定是她到政府找领导来了,他意识到她还会来的,她有可能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工作,甚至会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来。他想,如果要让她死心塌地放弃工作,也许就只有自己亲自出面劝说她。为了她今后的安宁,也为了平息这个纠缠不完的闹心事,雨霏再一次屈服了。他宁肯自己被梦莹误解或者是被痛恨,只要她能从这个越陷越深的沼泽里早点走出去,自己受点委屈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晚饭过后,雨霏找来张东,让他和自己去一趟梦莹的家,了解一下今天的事。他没有和张东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说白天找她很不方便。张东对这些日子围绕地营子村发生这些事的内幕不是很了解,但他通过各种小道消息,对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件本身还是略知一二的,要么在电话里他也不会说那样一句即幽默又伤感的话了。他没有更多的问什么,和雨霏骑车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