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哪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啊!等有时间我再和你慢慢唠吧。”
“那你这次就不打算回家啦?”
梦莹深深的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干什么啊?”
“这不是奔你来了吗,寻思你能在你工作的那个商场帮我也找一份工作,以后的事再慢慢安排。”
“找我?在商场?”珊珊吞吞吐吐的说,她的脸色立时有点苍白。
“怎么了?”梦莹很疑惑的看着她问,“是不是很难找的,我给你找麻烦了吧?其实我什么都能干。”
“哦,不,不是,真的不是。”珊珊紧张的辩解着。因为着急的缘故,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我是说那里不太适合你。”
梦莹看到珊珊那种着急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给她找了麻烦,心里很过意不去,连忙说道:
“你不要着急,我好说,就一个人,这里不行我还可以到别的地方找一找,最坏还可以找个工地的活干。”
珊珊没有说话,紧紧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屋里立时变得那么的静,还是那首不知名的萨克斯曲子,轻轻的低旋着,让人听了有点飘飘落落的感觉。
梦莹显然受不了这种窒息般的沉默,她拖着很长的尾音问珊珊:
“怎么啦?我不是说你不用着急么,你干嘛这么为难么?”
珊珊慢慢的抬起头,梦莹看见她的两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嘴唇微微的抖动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三姐,我是一个好人!”
“嗨,傻珊珊,谁说你是坏人了,是三姐说什么了啊?”
“我是说,我不在商场上班,我是怕别人知道了骂我。”
“那你在哪?你在做什么?”梦莹紧追着问了两句,突然停下来,然后很长时间的看着珊珊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哦,我猜对了,要么我听那帮女孩说话不对劲么,原来果真是?”
“可是,可是我不是坏人啊!我是没办法才到那个地方去的,那里的钱好挣。你相信我,我没有干对不起家人的事,我只是陪客人跳舞唱歌,真的三姐,相信我!”
“唉!说什么呢珊珊,三姐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能不了解你么。这都是生活逼的,要么你也不至于走这一步啊。”
“三姐你不怪我,你不会对别人说吧,特别是我们家的人?”
梦莹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没有直接回答珊珊的话,象是自言自语的说:
“人啊,谁还没有个为难的时候呢!”梦莹说着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珊珊不无感动的说:
“三姐,你真好!”
梦莹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她心里更着急的是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她本来是奔珊珊工作的商场来的,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一时没了着落。她本想说先去珊珊那里落个脚,然后再想别的办法,可是,要去那样的地方,她就连做梦都没想过,她不愿开这个口,可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她没有心情说什么。
珊珊的心里也很为难,她是真心实意的想帮梦莹找个地方,可是她落脚酒店后从来不和外边接触,她也没有什么门路帮梦莹。她想让梦莹先去自己那里落脚几天,然后再想另外的办法。如果三姐愿意的话,还可以在那里陪陪客人唱唱歌跳跳舞,总还可以挣点钱,起码能解决当前吃饭生活的问题。但是她内心深处有一种恐惧,她怕那些小姐们告诉梦莹那些本不该让她知道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她再也不能让三姐原谅自己了,她再也没有脸面说自己不是一个坏人了。如果不让三姐去自己那里的话,三姐今晚就没地方去,就要花钱住旅馆。她偷偷的看了看梦莹,只见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那里,冷风摇动着垂柳树,她的心里不免生出了一阵的苦涩。她心想豁出去了,自己这几天注意一点,再和那几个好说话的姐妹们背后交代一下,也许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反正三姐她也住不了几天,等找到别的活就是让她留在那种地方她也不会同意的。想到这珊珊心里稍微平静了一点,她试探着问梦莹:
“三姐,要么先在我那里住几天,等找到别的活你就走人,你看怎么样?”
珊珊和自己想到一块了,这让梦莹心里多少有些宽慰。但她的心里毕竟还是很不情愿的,所以她半天没有说话。珊珊以为她不愿意去,就轻声的解释说:
“在那里如果不想陪客人也可以,你可以在宿舍里不去前厅呗。再说了,陪客人唱唱歌,跳跳舞,有时喝点酒,那帮男人掏小费,又不干那事儿,你怕什么?”
“我讨厌让那些臭男人搂搂抱抱的,多恶心人。”
“呵,呵。”珊珊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那怕什么啊,反正他给钱。”珊珊掩饰不住自己,一下子流露出了那种风骚的样子说,“你没听现在流行的那句话么,进到门里笑嘻嘻,三言两语成夫妻,说了半夜知心话,钞票一扔各东西?”
“什么呀!”还没等珊珊说完,梦莹大声的喊了她。
珊珊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她掩饰的吐了一下舌头,又恢复了女孩特有的那种本色。
但不管怎么说,梦莹还是答应先去珊珊那里住一两天,同时再想别的办法找点工作干。
梦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这样高挡酒店里来,富丽堂皇的装修让她有点眼花缭乱。穿过开阔缤纷的大厅,又不知道拐了几道弯,反正过了好几道门,她跟着珊珊来到了一个很狭窄的过道里,过道两边都是门,梦莹觉得有点晕头转向的了。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来到一扇对开着的门前,门是虚掩着的,门上是那种带花纹不透明的大块玻璃,里边突然传出一个女孩的叫骂声:
“就他妈的知道哭,哭?”
珊珊在前边推开了门,里边的叫骂声嘎然而止。珊珊回头向梦莹招了一下手说三姐快进来,梦莹一时间犹豫了一下,刚才那种叫骂声让她忽然产生了厌恶感,觉得心里好别扭。珊珊很兴奋,她没有注意到梦莹的表情变化,又大声的喊了一句快点。
梦莹一脚踏进了屋里,刹时,一股刺鼻的胭脂夹杂着的烟臭味,一下子扑过来,梦莹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头。她定了定神,向屋里所有的地方迅速的瞄了一遍,屋子里大约有两间房那么大,可能是在楼房背面的原因,大白天的屋里也显得那么的灰暗。看得出顶棚和墙壁原来是白色的,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粉刷,加上烟熏变得有些发灰了,两支荧光灯管都开着,可是仍不是很亮,有点朦朦胧胧的。房间的一面是几扇窗户,但都被胶合板之类的东西钉死着,因为梦莹刚刚进来,还弄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南面。其它三面的墙都搭建着上下两层的板铺,上面各种花样的被褥有叠着的,也有散乱堆着的,也有还睡着人的。板铺上和板铺间横七竖八的拉拽着各种各样的衣绳,上边挂着花的,红的,黄的。大的,小的,各式各样的三角裤、胸罩和衣裤之类的东西,那简直就象是一个女装展销店一样。她和珊珊的突然进屋,(她想也许特别是她自己)让屋里所有的声音刹时沉寂了下来。梦莹再看她们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脸孔和表情,让她一时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特别是还有站在板铺下赤裸裸的换着衣服的,雪白的身子上,小肚子下那一簇黑乎乎的毛闪着油光,让梦莹几乎闭上了眼睛。她刚随着珊珊往前迈一步,脚下“咣啷“一声踢在了一个盆子上,那声响吓得她心里急剧的抽搐了一下,砰砰的跳了起来。她睁大眼睛往地下一看,我的天啊!满地都是洗东西的盆盆罐罐,各种各样的拖鞋,还有满地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卫生纸,一团一团的,有粉色的也有白色的。盆子里乱扔着没洗过的女人东西。梦莹感到一阵阵的窒息和恶心,她下意识的拽了一下珊珊的衣角。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们的身后传过来,梦莹听出那是刚才在骂人的那个女孩。
“行啦,别他妈的哭个没完了,你就他妈的那点熊尿!”
梦莹猛的回过头,珊珊也回过头,但珊珊笑了。梦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身后那个下铺上,趴着一个女孩,看不见她的脸,但从身型上看很瘦不很高,整个身子随着她的抽泣不断抖动着。那女孩的身边坐着一个女孩,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很标致,大大的眼睛,白白的脸,前留海染了一缕桔黄色,浑身只穿了一个粉色的乳罩和粉色的三角裤,一双修长的腿一看就是一个十分秀气的女孩。她的一只手搭在那个哭泣的女孩脊背上,手随着那个女孩抖动的身子抖动着。她虽然嘴上在不断骂着那个女孩,可是她的手却在不停的摸搓着那个女孩的脊背,她的眼睛是潮湿的,因为灯光里她的眼睛有细碎的荧光。梦莹感觉到了她那眼神是忧郁和善良的,她好奇怪的看着她。
珊珊走过去坐在哭着的那个女孩身边,象似问她又象似问坐着的那个女孩说怎么啦?谁都没有说话。珊珊又推了一下哭着那个女孩问道,腊月,你怎么不说话啊?她依旧还是哭。珊珊又对坐着的女孩问,紫云姐,腊月到底怎么啦?那个叫紫云的这才忿忿的骂道:
“小雪,不是我嘴太损,你听听看,腊月让一个王八蛋男人给骗了,就知道他妈的哭,哭。哭死了有谁听啊!啊?你就他妈的当来了一回例假,尿了一泡尿,让狗扑了一下,还他妈的能咋的。”
四周其它床上的女孩起哄似的笑了起来。一个精瘦的女孩把嘴里剩下的半截烟一吐骂了一句说,他妈的,这个王八蛋骗了你,你他妈的明儿骗别的王八蛋,反正到这儿来的都不是好鳖。又有几个人一起鼓掌,喝彩。
腊月就是哭,依旧不说话。
“没给你票啊?”珊珊问。
“给了,给的是真他妈的票,倒他妈的是假币!”紫云接着又骂道,“不就是二百块钱么。”
“可是,可是?”腊月还没等紫云说完,忽的一下坐起来,大声的喊道,“可是,我那是急等着给我妈交住院费的啊!”说着她又抽泣起来,“我妈妈还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就等着我寄钱做手术呢。你知道吗,一百块钱对于我,对于我妈,对我能早一点走出这个地狱是多么的重要吗!你们知道吗?”说着她又大声痛哭起来。
整个屋里鸦鹊无声,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所有的人都一时间楞在那儿了。
紫云回身走到一个铺位前,在那里摸索了半天,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百块钱,轻轻的放在了腊月的手上。腊月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她用手使劲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制止了她,一串泪水顺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吧嗒,吧嗒“的掉在了地上。她只说了一句把眼泪擦干净吧,就哽咽了。
梦莹被这特殊的场面感动了,她从来不知道,在这样一个肮脏的角落里,在被外面痛骂的淫荡小姐身上,竟有如此的动人情感,还有那么多不被人知的辛酸故事,她刚刚进门来时的那种厌恶感有了一点点的改变,起码她对刚才紫云的骂人不再那么鄙视了。她也被感动得泪水涟涟,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让她从心底涌起一股从未体味过的激动。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内衣里,摸出还散发着热温的二百元钱,她自己知道,这是她这次出来时带的钱的一半,此刻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慢慢的走到蜡月的身边,把二百块钱慢慢的放在她的手上。她不想说什么,因为她也是一个女儿,她此刻想得最多的是腊月那个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那个也许和自己母亲一样有着白发的母亲。她的这一举动让屋里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她们还弄不懂,这个刚刚进来的女孩为什么这么慷慨,这么轻易被感动。
“小雪,她是谁?”紫云惊异的问珊珊。
“三姐。哦,我三姐。”珊珊回答道。
“叫什么?”紫云又问道。
这次不等珊珊回答,梦莹接过话说叫寒柳。珊珊很诧异的看了看她,但她立刻明白了梦莹的意思,附和着说是叫寒柳。
“唉!”紫云似乎相信了她们的话,有些感慨的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烟花女子,干嘛到这种地方来啊?不像我们这号人,上街不用问就知道是小姐,一脸的胭脂也遮不住忧郁和憔悴,还有那一身染出来的风骚劲,到这样的地方哪还会有好人啊!”
“她是来?”珊珊想说她是来找工作的。
梦莹接过说我是来看我妹的。
腊月朝梦莹一跪说:
“谢谢你,寒柳姐,你是一个好人,我替病床上的妈妈谢谢你!”
梦莹赶忙扶起腊月说:
“别这样,我们都有母亲。”
“你多大?”紫云突然问梦莹。
“二十五岁了。”
“看你就是一个仗义的人,那我也叫你三姐吧?”
“行。”
“对,我们都叫你三姐吧!”四周一些人大声的喊着。
接着珊珊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塞在了腊月手里,其她一些人你掏一百她掏五十的往腊月手里塞。腊月被感动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哭泣着喊谢谢。
梦莹一进门就被这个特殊的群体接纳了,她自己也被这样的一群人感动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暂时住了下来,她的心情也随之有了一点点的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