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在清脆的鸟鸣中醒来,我都会问自己,康烁会去看冬天的大海吗?一天又一天的重复,日子平平淡淡,康烁并没有像张丽莹说得那样出现,心里暗暗庆幸她不是先知的时候,却又涌起莫名的失落,好像潜意识里隐隐的期待有某种东西将这一切打乱。
我决定给康烁写信,是在大年初二这天的深夜,因为白天受了委屈无从诉说,便在无助中第一个想到了康烁。
康老师:新年好!小麦在信里给你拜年了!感冒都好了吧?
一直想给你写信来着,总是提起笔无从下手,不知该从哪儿说起,也不知道给说些什么才好。
今天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你可能从历惠那里听说了吧,我有个叔在省城工作,并且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坐上了某中学校长的宝座。我不知道校长究竟拥有多大的权力,但他每次回家都趾高气扬的,家里人也都是唯唯诺诺,众星捧月。今年他又回家过年了,并且因为给我姑家那个表姐(你见过的)在省城找了工作的缘故,格外的目中无人。
我有个脾气很好的爸爸,一贯秉承着“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的理念,对我这个比他小的叔叔也是一再的礼让。以前的种种无法细说,单说今天的事吧!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我那些姑姑们也都回来了,算是大团圆吧!饭局就定在我家,席间倒也算和谐。事情的起因还是我那个叔叔的居功自傲,对于给我表姐找工作的事一再的吹嘘。我爸就接话说:“将来小麦工作的事也就交给你了。”他立马调转话风,说:“我只安排本科生。这事我不管你也怪不着我,是她自己没本事,考了个破专科。”我听不下去,接了一句,“是办不了还是不愿意办啊?听你刚才的口气,感觉安排个中专生都没问题啊!”他就在这个时候大爆粗口,骂了一句,“你放屁!”就这三个字,让我的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我觉得一个领导,一个上过大学的人,一个长辈,说出这样的话太没有水准了。所以,我就跟他吵起来了。他说我这种人活该找不着工作。我说就算我去要饭也不用你管。他就起身,将一杯子水浇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上,火随之熄灭,然后他甩门而出。
我爸却觉得我错了,应该去道歉。因为“放屁”二字不过是个口头语,他和我妈也早就领教过了。他逼着我去道歉,他觉得那个人我们得罪不起,他认为我找工作还是得靠他。我就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在权势面前,一个人的自尊可以变得那样卑微和渺小。哭完了,我去跟那个人道歉,目的不过是不想让我爸难过。但我的心中是不服气的!
你猜,那个人是什么态度?我到了爷爷家,他一见到我就指着门口说:“你出去!”我说:“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他说:“你放屁!放屁!”我转身出了屋子,泪如泉涌。我相信,我与这个人,从此之后已是万水千山。
我一个人跑到村前的湖边,大哭了一场。这件事,真的就是我的错吗?一个长辈怎么可以对一个晚辈说出那样的话?就算我作为晚辈不该顶嘴,我都已经道歉了,何至于再次爆粗口?他有什么呀?以为手里有了权利,就可以为所欲为不顾念半点儿亲情了吗?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现实的这样无情。所有人都认为是我错了,所有人都认为我该道歉,所有人呢都围着他述说着我的不是。而我,只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对着花心泪。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我想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当别人以强权来欺负人的时候,我只有把自己变得更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我爸是错误的,我为什么要靠他呢?人生莫依倚,依倚事无成。我不相信,靠自己的努力争不来一片天。
康老师,说这些琐碎的家事,让你见笑了吧!有些话,这样吐露出来,我竟有了某种说不出的轻松。
外面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传来,彰显着过年的声音。小的时候,那么的盼望着过年,几乎是从年头盼到年尾,有新衣穿,有糖果吃。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却似乎越来越像一个关口,那种盼望也就渐渐的淡了。
夜深了,手冷的厉害。农村没有暖气,虽然生着火炉,却似乎觉得四面都透风。所谓的没有不透风的墙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呢?
晚安,康老师!愿好人有好梦!
小麦。
正月初八,离开学还剩一周的时间。早上起来推门,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山川大地都被雪——这天地间的精灵,粉刷的格外可爱。我早已过了在雪地里翻滚跑跳的年龄,还由于怕冷的缘故,便跟妈妈坐在热炕上,看着电视,绣着鞋垫。爸爸则坐在火炉前,嗑着瓜子,喝着绿茶。
我想爸爸妈妈的婚姻因该是幸福的典范,没有大悲大喜的刻骨铭心,亦没有鲜花的点缀,但能在20年里不离不弃的相伴,一同外出,一起归家,这种形影不离的平平淡淡应该是浪漫的最高境界吧!
我将来又会拥有怎样的爱情呢?脑子一走神,手里的针便给了我殷红的颜色,我吃疼的叫一声,赶紧将指头含进嘴里。这种从老祖宗那里流传下来的处理伤口的方法,现在看来有其一定的科学根据,唾液中含有杀菌的酶,用它来消毒可以预防感染。
妈妈说:“妮子,你也不小了,咱村里跟你一般大小的都定亲了。我和你爸不反对你谈恋爱。云云说的那个男孩,你什么时候带回来我们看看呀!”别人的父母都限制孩子早恋,他们倒好,追在后面要。这样的放任自由,就缺少了管制下想要逆反的刺激,反而淡了心态。
我歪头盯着火炉,说:“你们不闲他家穷吗?妈妈是环卫工人,爸爸下岗,没钱,没房子啊!”初二那天,我的那个叔之所以会那样的打压我,吴云云爆料的我的那个男朋友也是他令他不齿的最大原因吧!奇怪的是,我的父母对此保持了异常的沉默,没有上演逼迫着我分手的戏码。
爸爸说:“我们不要求你大福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也不希望你去找那有钱的啊,或者是有权有势的啊!咱们家也不富裕啊!嫁到那样的家庭里,肯定少不了受气。门当户对就行了!关键是人要好!”
“知道了!”这就是我的父母,朴实而又明理的父母。
“千万别把眼睛长到头顶上!”妈妈说。
“知道了!”我穿戴好,决定出去玩雪。再说下去,肯定又会绕到我的那个“男朋友”身上,我可招架不住。
刚走出大门口,差点儿与一小鬼撞个满怀,他怀里抱着一个绿色的玩具乌龟,正上气不接下气的看着我笑。“怎么了,壮壮?跑这么快,下雪天的,小心滑倒!”
“姐姐,有个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他笑嘻嘻的献宝,脸上泛起小小的红晕。她的妈妈最终还是带着他找来了这里,经过半年的治疗,他的病也有了很大的起色,至少发作没有那么频繁了。
“叔叔?给我的?”我满腹狐疑的接过。还从来没有人送过我这样的礼物,而且还是一个叔叔送的。会是谁呢?不送玩具熊玩具兔,却送一只毛茸茸的玩具乌龟,我的心跳突地加快。不会是他吧?
“对啊!他说要我把这个交给一个叫田小麦的人。我以为只有小米姐姐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玩具,就问他确定是给田小麦的,他说很确定。他人长得很帅哟!是不是男朋友啊,姐姐?”
“小人精!你知道什么是男朋友啊?”
“知道啊!就是将来会娶你的人啊!”
“他是我的老师!”我叹气,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早熟啊!
“老师?你的老师也太好了吧,还送你玩具。我怎么就没碰到这样的老师啊?”
“别叨叨了!他人在哪里?”我急问。
“在村前的小桥上呀!”我抱着玩具乌龟撒腿就跑,壮壮在后面喊:“姐姐,你跑的也很快呀!可别摔跤呀!”我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事实证明,壮壮绝对有当乌鸦的本事。脚下一滑,我真的摔了个四脚朝天。身后的那小子幸灾乐祸的笑得夸张,我就近取材,团了个雪球回身扔给他。他跳脚的跑走。我挣扎着爬起身,朝前方走去。
桥上站着一个人,身着银灰色的羽绒服,双手插在兜里,眼睛看向这边,脸上挂着那惯常的笑容,说:“小麦,新年快乐!”就这样,在这个寒假里,康烁竟真的闯进了我的世界。还将我刚才的狼狈尽收眼底,却不加以援手。但这似乎并不重要,我急切想知道的是他为何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