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如同在审视一个天外来客。直到他温暖的手覆上我冰冷的脸颊。我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
“康老师——你怎么会来?你真的去看冬天的海了?”
“新年的热度还没有过去,你至少该对我说句祝福的话吧?咳咳!”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感冒还没好吗?怎么咳嗽呀?”我没有时间说祝福的话,我只想快点儿证实他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听见他的干咳,又有些担心,不自觉的上前拉过他的手,就想把脉。
“早好了!”他这样说,却不抽回手,一任我把脉。“这儿的确很不好找,但我还是找到了。初次见面时,你就自报过家门,不是吗?西面靠山,南面临水,像是画里的风景,也只有这样地杰人灵的地方,才会生出你这样的丫头!干吗这样看着我?我像外星人吗?”
“嗯!从脉象上来说,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我看你就像外星人!”突然的降临,外星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好吧!我没有去看冬天的海,我只是到市里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顺便来看看你成长的地方。”
“这个顺便可能要费很多周折吧!”初次见面我的确自报过家门,但那也太笼统了吧!详细地址要从学生档案里查,然后倒好几次车才能到这里,而且是在这样冷的天里,就算是来看我成长的地方而不是来看我,我都不能不感动。
“我听到了某种呼唤的声音,觉得必须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你收到我的信了?其实,信一投进信箱,我就后悔了。怎么可以跟你说那些事。”俗话说,家丑不可以外扬啊!他会怎么看我呢?
“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跟你的傻舅说,他也未必能懂你的心思啊!这就是收集了你眼泪的湖吗?有名字吗?”
“月湖,因为它的整个形状像弯弯的月亮。”傻舅不懂我的心思,他就能懂吗?
“旁边的山就叫月山是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所有的山都有名字。你喜欢叫它月山,那它就叫月山了。老师到家里坐吧!外面天冷!”
“我没带礼物,你家里人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我家里人又不是野蛮人!再说,你是老师呀!老师家访还需要带什么礼物吗?”
“家访?谁说我是家访?”他挑眉。
“张丽莹呀!就是我那个舍友,她说你来看冬天的海的时候会顺便家访。不是你对她这样说得吗?”
“那就算是家访吧!这是目前去你们家唯一冠冕堂皇的理由。刚才那个孩子就是有病的那个孩子吧?”
“你还认识他?”
“隐约有点儿印象。看起来,比以前壮实多了。怎么样,病好了吗?”
“哪有那么快!病去如抽丝啊!他妈妈在村里租了套房子,平时就在附近打打零工,养活他们母子。村里人见他们可怜,也都挺照顾他们的。前几天我去看他们,听壮壮妈妈说开春后会租一片地来种。”
“看来,她倒是喜欢上了农家的生活。”
“也是个苦命的女人!经历了生活的变迁,尝够了世态炎凉,心态自然就平和了。”
“田小麦同学在治病救人的时候,那种专注,也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平和。所以,从最初你救治那个男孩开始,就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不能不受你吸引。”
“啊?”还没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突然脚下一滑,整个身体打了个趔趄,还好他眼疾手快的将我扶住。他说:“小心点儿!”我在他的臂弯里与他四目相对,幽深的眼睛深不可测。张丽莹说他是一潭很深的水,究竟有多深呢?他突然间笑了起来,“丫头,在你的一亩三分地上,你的胆子似乎大了许多。这样盯着我看都不脸红。”我赶紧跳离他身旁,相信这个时候他应该从我脸上看到了他刚刚提到的颜色。不是我胆大,是他的那场病,仿佛在突然见发觉,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老师,却终归也是个普通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这样想的时候,距离就近了。
“康老师,我想还是不要到我家去了!我领着你四处看看吧!我们这儿的山山水水很漂亮的!”突然想起刚才爸妈的话,这样把他带回去,如何是好?
“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他站着不动,玩味的看着我。
“那个——那个——吴云云她——”
“你的那个不着调的表姐?”
“你这样说她,她听见了会发疯的。”尽管我那个表姐的确有点儿不着调。
“她是不是添油加醋的把什么都给你曝光了?”
我用力的点头。
“你在信中怎么没说啊?”
“说了你就不会来了吧?”
“我就不会到现在才来了!我想那应该是导火索吧!我被唱主角那天肯定很精彩,可惜啊!现在既然已经到了你家门口,若不去给你父母拜年,就显得太失礼了。”
“康老师,我怎么觉得你唯恐天下不乱呢?”
“有吗?你父母什么态度?有没有想逐你出家门?”
“你还否认!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过,让你失望了,我父母完全是一副乐观其成的心态。所以,你现在若是去我家,就很难脱身了。”
“父母是什么样的人,看看他们培养的孩子就知道了。田小麦,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没有!”
“缩头乌龟!我以老师家访的身份去你家,你还要阻止吗?”
“哦!那好吧!”
我领着康烁在村里人眼光的追随下进了家门。爸妈双双呆愣了30秒钟,我想他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康烁是不是天外来客。我连忙解释说:“爸,妈,这是我大学里的康老师!”
“叔叔,阿姨,你们好!给你们拜晚年了!”康烁很配合的礼貌的打招呼。只是他的称呼听起来不怎么顺溜。师长不是平辈的吗?
“是老师啊!”妈妈语气里的失望很明显的裸露,我想他们肯定误会了,以为我在雪天里拣了一个男朋友回来。男朋友呀!偷偷看了康烁一眼,心中竟升起别样的情愫。
“就是上次傻舅偷跑去找我,帮了我们很大忙的康老师!”
“康康啊!”妈妈连忙从炕上下来,跟爸爸一起手忙脚乱的招待,眼睛还时不时的往康烁身上瞟。
“什么康康?”康烁不解的看我。
“那个嘛!是傻舅对你的称呼,我跟你说过的,他回来念叨了你好一段时间。”我不得不解释。
“这样的昵称倒是第一次听到。”他笑。还好,没有生气。
爸爸说:“那次真是谢谢了!小麦自小跟她傻舅亲,真要是丢了,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小麦,赶紧给你姥爷打个电话,让你傻舅来一趟。”
康烁说:“不用了,叔叔!我坐一会儿就走。还赶着去参加同学的婚礼呢!再说,路上有雪,太滑。”
爸爸说:“那也好!我们这儿也没有好的特产带给你,上次小麦走得匆忙,就只给带了两瓶葡萄酒。”
“爸!”我连忙喊,希望老爸就此打住,那毕竟是老黄历了。无奈,老爸却不接我的眼色。
“怎么了?”老爸不解的看着我。
“喝水!喝水啊!水都凉了!呵呵!”我说。
“你这孩子!”老爸瞪我一眼,“我还不知道喝水吗?赶紧招呼你老师喝才对。”
“是!康老师请喝水!这水可是从山上的泉边汲来的,甜得很呢!”我说。
“是吗?”康烁看着我笑,喝一口茶,说:“的确很甜。叔叔,那葡萄酒是怎么回事呀?”
爸爸笑着说:“小麦带给你的那两瓶葡萄酒啊,那可是市场上买不到的。是我们家小麦自酿的,纯天然,绝对不添加任何东西。”
“小麦还会酿酒?”康烁这话虽然是在问我爸,眼睛却是看向我的。
爸爸说:“那是!暑假的时候,小麦会亲自跑到山里去采摘野葡萄,回来自己酿酒。你可别说,凡是喝过她酿的酒的人,没有不说好的。她那个三叔,每次从省城回来,都点名要。”
“是吗?”康烁笑得让人琢磨不透,“我还没来得及喝,回去可要好好品尝品尝。”
妈妈问:“老师这次来,主要是——”
“家访!家访!”我连忙抢话说。
爸爸说:“从小学到大学,你还是第一个到家里家访的老师。我们家小麦从小在学校里就很乖的,这次没惹什么事吧?”
康烁笑:“叔叔强调是在学校里,那是不是学校外的表现让人头疼啊?比方说,今天这家的鸡遭殃,明天那家的狗遭罪什么的。”
爸爸看看我,我叹气说:“关于我的劣迹斑斑,康老师已经略知一二。”
爸爸说:“那都是她小时候的事了。小的时候都有颗好奇心嘛!现在早就金盆洗手了。过去了!都过去了!咱不说那些个啊!”
妈妈说:“学生嘛,是该以学习为重!要说初中高中谈恋爱,别说当老师的反对,就是我们当家长的那也是会坚决制止的。不过,现在我们小麦已经上大学了,谈恋爱应该不触犯纪律吧?你是不是为我们小麦谈恋爱的事而来?”茶水从我的口中毫无警示的喷了出来,我的亲妈呀!她究竟在想什么呀!“小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没规矩啊!老师,喝水!小麦谈恋爱的事,她表姐回来已经跟我们说了。总觉得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想多说。如果学校里有规定,觉得不妥,我和他爸回头好好说道说道她。”
“妈!”我觉得浑身虚脱。
康烁也连连呛咳,说:“阿姨,您误会了!小麦谈恋爱,是她的自由。我来主要是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是这样的,开学后,学校里将有一笔助学金要发放,主要是扶助贫困大学生。平时看小麦特别的节俭,所以就来走访一下。”
爸爸说:“这样啊!其实,我们家没有那么困难。只是小麦自小懂事,知道心疼人。眼见我们挣钱不容易,所以才从不舍得乱花钱。为此,我已经说过她很多次了。该花的还得花,千万别被人看不起。上次她傻舅那件事后,我就说了让她配个手机,要不然有事联系不上太急人了。她就是不听,说什么有了手机就像是被牵着,就没有自由了。我知道她是舍不得花钱,所以,年前我就干脆自己给她买了一个。”
爸妈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的宝贝女儿没在学校里给他们丢人。在他们的观念里,只有坏学生,老师才会到家里家访。他们和康烁开始热络的交谈,问我在学校的种种。我插不上话,只好在旁边干瞪眼。原来康烁的口才这么好,讲话不卑不亢,说得又恰到好处。
康烁只坐了半个小时就起身告辞,说是还要到别的学生家。爸妈将他送到大门口,便委托我负责将这名康老师送上返程的车。